第13章 魑魅(五)
望着窗户外那一跳一跳的大黑影子,陆半生没有叫唤。
可能因为已经见识过很多诡异的原因,可能因为自己居住进来的“吉宅”真的认同了他,并给了他某种特殊的精神加持。
总之,陆半生和那窗外的黑影短暂的对峙中,难得的冷静,并进行了一番快速的分析处理。
陆半生先䁖了一眼闹钟。发现现在是凌晨五点多。
顾老师说过六点左右会叫他起床。所以这个点,外边这“跳货”绝不是顾老师。
顾老师租来的房子虽然说是“七天朝阳”的吉宅。但毕竟身处鱼龙混杂的城中村。治安想来不会很好。再加上陆半生家曾经也遭过几次贼,让他有了临场经验。所以陆半生很快便确认了那个黑人影,最可能的身份。
门外那个黑影子,应该不是魑魅邪秽,大概率是个跳进来偷东西的贼。
贼从窗外偷窥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所以陆半生才会有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他一跳一跳的,八成是在飞绳索,或者偷了东西,往墙那边丢。
如此分析下来,陆半生感觉鞭辟入里,越发确定这家伙就是个蟊贼。
于是接下来,他感觉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该怎么处理这个蟊贼?
怎么对待贼,特别是蟊贼。陆半生还真知道。
至少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蟊贼这种东西,全是无赖干的勾当,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你越是怕的,他就越是偷你。
父亲还说,他当初出刚来外地打工的时候,也是老实巴交,谁也不敢招惹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些贼就专门偷他这样的老实人,发展到最后,偷东西不算,竟然还偷陆半生他娘的内衣和裤头。
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僭越了一个男人的底线了。
于是在一个晚上,当那些贼团伙又光顾陆半生父亲的宿舍时,陆半生他爹举着一个灌满了开水的暖瓶就冲了出去。
当天晚上,三个贼被烫成了重伤。偷陆半生他妈衣服的那个,更是直接被陆半生他爹给咬断了根指头。
这件事出了之后,陆半生他爸也后怕。也担忧这些蟊贼会报复,会暗害。
可实际情况却是,从此之后,那些游荡在工厂周围的偷窃团伙和小混混,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家。那三个贼别说要赔偿,还主动登门,磕头认错。
后来,陆半生他爸就彻底的懂了。
贼,天生就是胆小如鼠的。
他们要是有那好勇斗狠的胆量,早他妈去下海,去闯荡,最不济也是去抢劫了。犯不着当贼!
虽说陆半生父亲这番话,是在酒桌上和同事吹牛逼的时候说的。但陆半生感觉老爹说的对。
所以,他感觉自己应该按照当初父亲和同事说的那样干:贼这玩意。最贱了。你越怕他,他就越欺负你。你真干他一顿。他立马老实!
所以,干他一顿!
权当入住顾老师家的投名状!
想着老爹的话,陆半生心里立刻便起了火气,有了温暖。而且正在正屋熟睡的顾老师也给了他极其大的安全感和后盾。
毕竟,顾老师会八极拳。想当初老师击碎崔小倩的狗头遗物的时。他拳法之凌厉,陆半生亲眼见识过。
有他做最终后盾,陆半生彻底变得无所顾忌了起来。
俄顷,孩子拿起刚刚才从墙壁上取下的,那只画着大蛇的雨伞做武器。轻轻的走到门前。
在窗外那黑影子跳到一定高度的时候,陆半生瞅准时机,使用上体育课时,顾老师教导的八极拳,先一个“埋腿上挎”,把门踢开,紧跟着一个黑虎掏心!以伞带拳,狠狠冲贼“掏”了出去。
陆半生一个八岁的孩子,按理说没多大力气,单挑的时候,成年人大概率能避开,也不大可能会受伤。
但无奈,这小子够阴够狠,每一招都是算计着打的,而且“打的好不如打的巧”。在种种偶发因素的促成下,他这一套并不标准的八极拳,不但达成了出其不意,而且还招招要命!
特别是最后那一招“黑虎掏心”。因为陆半生只有八岁身体高度不够的原因,根本掏不到那贼人的胸腔要害。
但却意外的能掏到那人的下三路命根!
于是乎,黑虎掏心突变成了更加致命无解的猴子偷桃!
这一下,偷的老狠了。
陆半生出招之后,只见那贼人先“喔,喔,喔”的嚎啕了一串鸡叫般的美妙音符,紧跟着就捂着裤裆满地打滚。
其惨烈程度,堪比农村过年杀猪。
也因为贼人喊的太狠。整个城中村一半的灯都亮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顾老师那屋的电灯。
而随着电灯亮起,院子里能见度提高,陆半生终于看清楚了那小贼的长相。
好奇怪的贼呀。
陆半生所见,这贼人和顾老师的年岁相仿。估摸着也四十岁上下。
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的交领道袍,胡子留的老长,一看样子就能让陆半生知道,他应该是那种他以前只在小人书,或者港台电影海报中见到过的道士。
道士,在陆半生上小学的这个年代,简直和大熊猫一样稀有。
除了对方复古的打扮,陆半生还注意到,这个道士带着个大褡裢。
因为道士被陆半生偷了桃子,满地打滚,所以褡裢里的东西也连带散落了一地。
据陆半生目测,那里边都是些墨斗、黄纸、朱砂笔、糯米之类的玩意。
乱七八糟,没一个值钱的。
怪哉。
贼人偷东西,按理说不会偷这类不值钱的玩意吧。
这种种怪异的疑点,陆半生综合分析之后,他突然就感觉……莫非这人不是来偷东西的?
是来传教的?
传教的人确实爱半夜里进门塞传单。
而且相比于小偷,陆半生更不喜欢传教的人。因为他们老家农村就有好多人因为信传教士的话,被害的倾家荡产,直到家破人亡。
就比如他的爷爷。
因为这份埋藏在心底的愤怒,陆半生举起雨伞,准备再接一招黑虎掏心,彻底把这传教士给送走。就算是不能送走,也让他永绝后患。
可孩子千赶万赶。终究慢了一步。
突然,顾老师从他的屋子冲出来,握住了陆半生的雨伞。
似乎是感受到了陆半生心底的那份滔天的杀气,顾老师下手极重。在八极拳力量的加持下,陆半生手里的雨伞瞬移般消失,眨眼间易手。
孩子双手空空之后,顾老师原本恐慌的脸才恢复了些许平静。
而后,顾老师急忙回身,一边冲那满地打滚的老道伸手做搀扶状,一边对他抛出善言道:“师兄。您云游归来,怎么也不事先发个电报呀!进屋也不敲门,这太反常了,吓了师弟我一跳。”
“师兄?”陆半生震惊的望着顾老师,“这人是您的兄弟呀?”
“额,算是吧。”
顾老师点头,事后还特意向陆半生正式介绍说,这个老道叫裘正道。是自己在风水门的大师兄。以前也曾在这房子里住。
只不过他不是租户,是这的房东。
这个九阳朝天是他名下的产业!
这位房东,两年前外出云游去了。所以院子就一直由顾老师打理。
虽然两个人同出一个门派,但一个从儒,一个入道。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而儒道二宗,也是风水门的基本框架。
望着满地打滚的裘正道,顾老师急忙问询:“师兄你受伤了吧,快把裤子脱了,让师弟看看。”
“我呸!本道爷练的是童子功,裆下的玩意,不会这么容易坏!”这位被顾老师叫做师兄的道人拒绝了顾老师的好意。言语间颇为狂妄逞能。
裘正道说完那逞能的话后,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还强忍着疼痛,夹着内八字,颤巍巍的自己从地上站起来,走跳了两步。
这下更像鸡了。
“叔叔我错了。”陆半生知道自己打错了人,赶忙赔了个笑容。
只是那笑容,反又吓的裘正道下意识的,捂住了裤裆。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完成之后,老道又后悔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这样的反应太丢人了。
于是为了找补,裘正道急忙扭头,指着自己师弟顾汉儒的鼻子问责:“姓顾的。一年多不见。你怎么又收了个丧门星当徒弟?怎么这次这个比上次那个还狠!一上来就要人命呀。你这人,太没收徒的眼力啦!”
“他不是我徒弟。只是我学校的一个学生。”顾老师强忍着笑意解释道,“这孩子‘着阴’了。我让他来吉宅改命的。”
“改命?他是该改改了!”老道望着陆半生,咬牙切齿,“再不改,怕日后只能去农村做敲猪、去势的下贱勾当。”
“哎呀。叔叔您不愧是老神仙,看的真准!”听了这话,陆半生震惊的回答,“我家在农村的时候,就是负责干这个的。每次我爷爷敲猪,我都帮忙收蛋。”
“你个兔……”裘正道听了陆半生的话,眼珠子都快气出来了,满嘴的脏话也呼之欲出。
但面对一个八岁的孩子,自己的师弟又在旁边,他终究不太好意思玩那些伦理梗。
所以在红着脸憋了许久之后,裘正道吞了脏话,紧闭双眼,自我安慰道:“无量天尊!血压在上……”
说来也奇,老道士说完无量三尊这四个字,整个人气色一下子就上来了,眉宇间的戾气也少了不少。
等老道士再睁开眼,陆半生只见他眉清目朗,须髯微微被晨风吹动。颇具有仙风道骨。
恢复了道家仙骨之后,裘正道便不再和陆半生纠缠。
他只是对顾老师吩咐道:“师弟,外边冷风吹的紧!先进你屋里暖和暖和再说话。我这次回来,也是找你有正事要办。”
“哦哦哦。快进屋,快进屋!”顾老师忙把自己的屋门给他让开。裘正道也不谦让,直接迈着八字步,向正屋里走去。
陆半生望着裘正道的背影,以为自己这一场尴尬的误会便算是糊弄过去了。
可谁知道就在裘正道即将走进暖屋的时候,他突然停步回头。又冲陆半生的方向勾了勾手,并喊道:“徒弟,你也进屋吧。外边风大,不利于你的病情。”
我吗?
可我不是他徒弟呀?
陆半生望着裘正道的神色,一度以为他指的是自己。
不过很快,他发现不是。
就在裘正道说话之后,陆半生睡觉的那间满是雨伞的房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轻盈的声音。
“唰唰唰……”
那声音很像蛇爬。但走出屋的最终不是一条蛇,
而是一个人。
一个和陆半生一般年纪大小,穿着深色直裰道袍,梳着墨色丫头髻,小小瓜子脸,尖尖柳叶眉,大大葡萄眼,眼中还冒凶狠寒光的姑娘。
一个,小道姑?!
小小道姑从陆半生睡觉的屋子走出来之后,和他淡淡的对视了一眼。
只一眼,就冻了陆半生一个激灵!
小道姑眼中冷凶冷凶的光,以及那种深邃到可怕的凝视感……
对了!就是她!
原来昨晚房间里,从凌晨三点,一直盯陆半生盯到凌晨五点的,是这个丫头!
而她,是房东裘正道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