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计可施
斜水西岸。
刘禅往东极目远眺。
数量大概一两千的魏骑队列已经出现在曹营东北方向,离此处不过七八公里了。
“陛下,麋将军身上箭头大部分都已取下,只有一处…已是插入腿骨当中,剜之不下。
“而且箭镞已在大脉边缘,仆不敢继续往下剜了…”
那替麋威取箭的老医此刻一双血手往下滴血,言语之间声音微微发颤。
想来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景象,又或者惧怕医死了这位将军而被天子降罪。
刘禅转过身来。
担架之上,那位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拔箭过痛而休克昏迷的皇亲国戚,此刻几乎赤裸全身,而其人略显白皙肥厚的阔背,血肉之模糊简直惨不忍睹。
一片片被小心裁剪成块、遍染鲜血的甲片随意散落在四周,而其人大腿后侧,此时仍留了一支断尾的残箭。
曹魏虎豹骑的重箭箭头极长,呈菱形状,最擅破甲,而一旦破甲入肉,又是极难拔除。
强行拔出,箭头则会进一步撕裂伤口附近组织,导致创面扩大,甚至会扯下一大块皮肉,导致更严重的出血。
麋威身覆双甲,再加上颇有些贵气,身上肥肉比曹魏大将军曹真只逊色少许,所以敌骑箭矢才不幸未能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而其人穿在最里面的丝绸内衬同样功不可没,先是缠绕住了重箭箭头,减缓了箭矢对身体的穿透,又随着箭矢一并进入身体。
负责给麋威治疗的医者,方才便是通过轻轻拉动丝绸,将大部分箭头缓缓拔出,避免了直接拔箭造成二次伤害。
蹲下身来,刘禅看向麋威大腿侧面最后一支断箭。
那医者事实上已经剜开了包裹箭镞的部分血肉,但由于半掌长的菱形箭镞几乎完全没入大腿,靠近大脉又嵌入腿骨,以至于最为老练的医者都不敢轻拔,刘禅这个门外汉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没啥好犹豫的,直接唤个力士硬拔便可,臣运气向来不错,身上肉也多,掉一块肉死不了。”
麋威不知何时从休克中醒转过来,应是听到了医者的话。
“好了,你别说话!”刘禅嘴上骂了一句。
背上或许勉强能算作皮肉伤,但断掉的那只脚却已足够触目惊心,而此刻这枚嵌入腿骨难以取出的箭镞又时刻危及性命。
刘禅搞不懂,到底是什么东西支撑着这人在这种时候还要跟自己开玩笑,逞威风。
“可有稳妥的办法?”刘禅看着老医问道。
那老医一时不敢言语。
刘禅眉头微皱。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趴在地上不动的麋威却是突然一动,紧接着猛地发出一声大吼。
等刘禅回过神来,却见其人已是牙关咬碎,手上握住了一枚血淋淋的箭镞,而箭镞尾部赫然挂着一块几乎半两重的血肉。
没等周围众人有所动作,一头绵密汗珠,脸色刷白的麋威有气无力开口:“陛下,没事了,臣…”
未及言罢,其人再次吃痛休克过去,若非刘禅揽得及时,几乎便要栽倒在地。
不用刘禅发话,军医赶忙上来止血包扎。
刘禅从麋威手中拔出那枚带出一块血肉的断箭,半晌无话。
…
…
斜水以东。
虎豹骑距离汉寨还有四五里。
曹真此刻已收到了确切的消息,斜水上游确实有蜀军拦水做坝。
坝如金字,下厚上薄,高一丈有余,长过半里,以厚板筑围,大木斜撑,有水自坝上缓流而下。
蜀人从栈道上建梯至河道,坝上有蜀人数十,栈道上亦有蜀人近百,皆以绳索牵住大木,似乎随时准备决堤。
曹真虽然没用过水攻,也未曾亲眼见过,但是太祖武皇帝当年水淹太寿、下邳、邺城的故事却是耳熟能详。
这种大坝,只消掘开一个小小的缺口,再撤去小部分木围,后续大水便会不断朝缺口涌来。
仅凭源源不断的水势冲击,大水便能主动将缺口左右的坝土不断冲散,使缺口不断扩大。
最后整条大坝尽数冲毁,大水一泄而下,根本不需一刻钟功夫。
虽然坝高一丈,长约半里听起来不是很高,也不很长,规模远不如太祖皇帝当年所围之坝。
但如果大坝后面积水绵延十数乃至数十里的话,没有两三个时辰怕是泄不完的。
他如今面临抉择。
对面的蜀军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有序撤离,民夫、辅卒几乎全部撤回了栈道上。
而虎豹骑显然已经出现在了蜀军视线里。
蜀军到底是会掘坝直接退走?
还是说会继续诱他虎豹骑渡河,之后再决堤,以期半渡击之?
曹真与杜袭等人讨论不出一个结果,只能继续等待。
就在曹真等人思绪万千之时,对岸的蜀军突然吹响起了一阵连绵不断的号角。
紧接着号角声由近及远,一直传至看不见的山谷之中,在山谷里回荡。
“大将军,这应该就是蜀寇传令上游决堤的信号了。”军师杜袭面色凝重。
此刻已经由不得曹真再多作考虑,他赶忙唤来亲兵:“传令下游六千人马淌水渡河!”
那六千人自然早已收到了命令。
蜀寇进则退,蜀寇退则追。
目的只有一个:衔尾直追,不能让对面蜀军安然撤退,不能给他们时间破坏栈道。
亲兵得令,迅速摇动军旗。
下游立马收到信号,第一时间,下游几里外的六千步卒开始走下河道,淌水渡河。
对面的汉军此刻却仍严阵以待,似乎没有要撤离的意思,让曹真眉头一皱。
他预料不到大水何时会到来。
淌水过河速度快不了,万一来势凶猛,这六千步卒未能全部渡河洪水便至,就有些糟了。
约半刻钟过去,当六千步卒的前部已经在下游登陆数百,后部也已经全部踏入斜水河道时,一阵薄薄的浊流开始出现在曹真的视线里。
又过了一会儿,当前部已经登陆两千余人,后部也已经全部行至斜水河道中央时,浑浊的水头恰好在曹真面前这一段河道中流过。
水头并不厚,甚至可以称得上涓涓细流,除了有些浑浊以外,看起来似乎没有丝毫危险可言。
但就在此时,一直在对面严阵以待的蜀军终于动了。
离栈道最近的蜀军开始散开阵势,维持着颇为有序的队列向栈道退去。
河道里本不过二三尺深的清流很快全部被后续赶至的浊流覆盖,水位也以一种并不迅速但又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爬升。
开始有枯枝残叶顺着浊流向曹真眼前的河道席卷而来。
下游仍有数百步卒仍未上岸,本来淹不到他们大腿的水,此刻已经淹到了他们腰胯。
可由于水流速度的变快,已经有部分人站不住脚,由于恐慌,他们加速向河岸走去。
但水的阻力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反而越想快走却走得越慢。
不少人一个脚滑,被并不如何汹涌的浊流冲走,河水的深度明明还不足以淹死一个人,但很明显,他们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曹真将视线从下游收回来,却发现身前的河道已是浊流滚滚,涛声震震。
而水流速度却仍在不断加快,河道水位仍在不断加高。
对岸的蜀军此刻结阵退走。
大魏将士衔尾追上。
曹真看得心惊又烦躁。
心惊在于,如果没有军师杜袭提醒,自己一开始便率全部人马乘胜追击淌过河去,怕是真要被那伪帝成功半渡而击的。
大自然的伟力下,若是没有提前做好心理建设,过河卒的士气未必不会在蜀寇围上来时一触即溃。
烦躁则在于,如果两千虎豹骑成功渡过渭水,那么即使真被刘禅半渡而击,此刻也必不可能让蜀寇如此从容撤走,更何况他已对所谓的半渡而击有所预备。
“刘阿斗是无计可施了?”
一道颇具几分帝王威严又似乎百无聊赖的声音忽然在曹真耳边响起。
曹真顿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