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要活
江文河去世的父亲江守正。
生前是江家湾大队的木匠。
手艺好、花样也多,十里八村有木工活都找他。
什么做家具、打架子床、房屋上梁都是他来干。
可以说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江家条件还真不差。
生产队社员靠挣工分,而老爷子却极少上工,每年都是买工分。
挂在生产队的副业队里,平时干自己的活儿,挣到钱上交队里一部分。
这部分上交的就能顶工分,到分粮食的时候一点不比别人少,手里还能有富裕的钱。
所以江家这套老院儿才能如此气派,三间主房加三间配房,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没这配置。
又一口气把江文山、江文海两套新房子盖起来,还给他们俩大的都娶上媳妇。
这些都是靠当木匠挣出来的,而且从他爹那往前数几辈人都是老木匠。
就更不得了了,所以江家他们这房看起来不起眼,当年也算是富裕户。
只是老爷子会藏,成天在外面装穷,跟江文河的爷爷都是装穷专业户。
不然当初划成分,他们家也不可能划成贫农,让他们一点都没受影响。
老江家木匠活儿是祖传手艺,据说往上数几辈还曾经在紫禁城里当木匠。
真的假的江文河也不知道,毕竟人都死几百年了,谁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不过据江文河猜测,九成九因该是假的,就是他家祖上几代往脸上贴金。
但老爷子的木工活水平确实还可以,大木作、小木作,甚至镂雕、浮雕、阴刻都能鼓捣几下。
不过在农村干的还是大木作比较多,一般都是给人打家具、上梁这些,都是贫苦人家,谁家盖个房子这雕那画的?除非是钱烧的!
就算钱烧的也不敢,六七十年代查的多严!
只可惜老爷子的手艺仨儿子都没继承下来。
江文山和江文海是没那天分,做个最简单的板凳都能做的四条腿不一般长.
江文河则是完全没兴趣,一门心思就是瞎混,气得老爷子可没少拿鞋底子抽他。
要说江文河的木工活儿手艺,那还要说到中间二十年。
在劳改队因为表现好、手脚麻利,被拎去跟着干木匠。
这也算是劳改队的副业,给机关单位、宾馆招待所、会议室学校提供木器家具,红火得一塌糊涂,可惜一毛钱工钱都没有,谁让他是那被改造者呢?
而且那里面没有亲爹惯着,干活都要拼命干才行。
江文河在里面打了两年杂,然后上手做活儿,十年间将手艺也算是练得炉火纯青。
在那里还有个师父,那师父也是个厉害人物,如果说老江家祖上有可能在皇宫里干过,那人家的祖上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城根儿手艺人。
就是老家伙人品次点,进去是因为祸害了大姑娘。
可没少被人揍,后来还是江文河看他可怜帮了把。
老家伙就用将近十年,把所有手艺都传给了江文河。
还琢磨着等俩人出去互相有个照应,谁知道老家伙没等出去就嘎了。
几年后江文河也被调换监狱,又换了个蹬缝纫机的活儿,玩习惯斧头凿子的手捏上了绣花针,天天蹬的缝纫机直冒火星子。
蹬坏了十几台缝纫机,终于走出那堵高墙。
如今想起来江文河依旧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一辈子最好的二十年都贡献给了这爱的深沉的国家。
出来后去南方家具厂一待又是十几年,期间还跟死了丈夫的老板娘在一个被窝睡了几年,后来人家孩子大了,担心他分家产,就把他给扫地出门了。
说起前世,那就是一个盘子放满了杯具,稀里糊涂就活了一辈子。
“干活!干啥都得先有钱!”江山说着就从西厢房搬出了几块木板。
这些都是老爷子活着时候的存货,而江文河要做的就是先挣点钱再说。
把马灯挂在枣树杈子上,江山连线都没画,拎着锯子就开始分解木头。
一个活干三年能入行,干五年算是内行,干十年能称得上专家,干一辈子那绝对算得上是.....没出息,他上辈子就是个没出息的,除了打架、蹬缝纫机之外,也就这点活儿能拿得出手了。
大半个晚上,老院儿都是叮叮咣咣、哐哐作响,邻居都被吵的心烦意乱。
可又不敢去找江文河的麻烦,谁不知道他江老三是说动手就动手的脾气?
估摸着大概十二点了,江文河才把做好的东西放下。
打了水随便冲了几下钻回屋里睡觉。
不得不说累了睡眠质量真好,老鼠从身上爬过去都感觉不到。
至于江文河咋知道的?第二天醒来看肚子上的梅花印就啥都清楚了。
早饭依然很简单,还是玉米粥,江文河扒拉着倒进嘴里。
琢磨着还是得有个媳妇,要不天天吃这个,牲口都受不了?
如今是农历六月,正是学校放暑假,村里跑的到处都是孩子。
这个年代的孩子没有补习班,就连暑假作业都没有,一放假就是撒欢的跑。
什么抓知了、钓青蛙、河里游泳,反正几十年后的孩子都不让干的,这年代基本上都是百无禁忌,当然下河游泳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回家得挨揍,他小时候不知道挨了多少揍。
这年代的父母可不会讲究什么平等对话、以理服人,那都是先来一顿巴掌再说话。
江文河背着连夜打好的东西,敲响了本家江守诚家的门,这位跟他爹是同一辈分的,属于没出五服的本家,按照辈分江文河需要喊个二叔。
出来的是江守诚的媳妇,看到江文河就吓了一跳,赶紧挡着半边门问道,“老三?你咋来了?俺们家文星这几天没惹你吧?”
江文河被问的老脸一红,这都落了个啥臭名声啊?
江家湾有四害,分别是苍蝇、老鼠、蚊子和江老三。
别的浑人不是没有,但人家起码还讲个理、看个面。
唯有江老三是谁都不认,打人不讲对错,看你不顺眼就揍你,管你是长辈还是小辈。
江山在学校读书时候就是江守诚的学生,因为捣乱打架没少被江守诚训斥,自然要报复在江守诚的儿子身上,就是对方口中的江文星了。
“二婶,我不是找文星的,是找俺江老师的,他在家不?”
“你找他?你没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文星娘带着审视的目光在江文河身上转了一圈,也不怪她这么谨慎,实在是江文河这孩子太生了。
当初上学时候除了经常挨训拿江文星出气之外,拿江守诚这老师也没少折腾。
什么凳子上扎钉子、涂胶水,什么茶杯里放泻药、臭虫,什么书本里夹蝎子、蜈蚣都做过。
最让人可气的是,有次江文河在讲桌里放了条红脖子,吓得江守诚大病了十几天。
“二婶你放心吧,我都长大了,不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江文河苦笑着解释道,看来他这名声在村里实在臭名远扬。
上辈子还觉得挺威风的,如今看来都是恶名,净是讨人嫌。
“行吧,你二叔在家呢,你带这东西来干嘛啊?”文星娘伸手帮江文河抬了一下,江文河笑呵呵地将东西放在院里回了句,“给老师带来看看!”
江守诚此时也从屋里出来,看到江文河也是愣了一下,脸上的神色立马严肃起来,“你来干嘛?我记得你不是最不喜欢进我家门吗?”
“瞧你说的,你是我老师,来看看你还非得干点啥?不瞒你说,我今儿来还真是找二叔你有事,来找你要点活儿干!看看这东西咋样?”
江文河让侧身让开,露出忙活半夜做出来的一套桌凳。
桌子是双人课桌,下面带桌斗,可以放书包和书本之类的。
凳子就是普通的方凳,桌凳都没有上漆,但江山都用砂纸打磨光滑了,所以看上去原木色的桌凳,也别有一番风味,颜值上还是非常不错的。
“这是你做的?”江守诚围着桌凳看了两圈,又上手摸了摸外面和桌斗里面,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随即又迅速的摇头,“绝对不是你做的!你哪能有这能耐?要有这能耐,你爹估计得从棺材高兴地跳出来!”
江文河:......
这也太欺负人了。
你要不是老师肯定要打你个鼻血纷飞。
江文河压住不断升腾的怒火,再次摆出谦逊诚恳的嘴脸解释道,“老师,咋总喜欢门缝里看扁人啊?这就是我做的,昨晚上连夜做出来的!”
“我不是门缝里看扁你,是你本身就是扁的!”江守诚依旧在围着桌凳转圈,说话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不能吧?你爹活着时候说你根本不学手艺啊?”
“是不太喜欢学,可那么多年看也看会了,你觉得我这手艺咋样,还能过得去不?”江文河笑着从江守诚衬衣兜里掏出了那包皱巴巴的玉兰烟。
抽出一支塞进江守诚嘴里给他点上,然后又凑出一支塞进自个儿嘴里也点着抽了一口又接着说道,“我听说咱学校想做一批新桌椅,这活儿给我呗!”
江守诚颇为意外的看了眼江文河,“你是从哪听说的?我咋不知道?”
“你看,这就没意思了啊二叔!咱又不是外人,你何必跟我说瞎话?”
“我就问问你从哪听说的,你着急啥?”江守诚露出个得逞的笑容。
原来天天被这小子气得要死,这会儿能怼他几下也能让心里舒服点。
“二叔你就别问了,反正我知道,咱学校那些课桌好多都是砖头堆的,趴上面写字都费劲,冬天能把人冰死!你是个好老师,这会儿又做了校长,早就想换新桌椅了对不对?我这不就来毛遂自荐,帮你分忧解难了吗?好歹也是自个人,二叔照顾下呗?”
“哎哟,可以啊!毛遂自荐都知道了,毛遂是哪的人啊?”
“呃......这个不重要,反正不是江家湾的!二叔你给个准话,我这手艺你也看到了,活给我成不?我肯定给你做的好好的,指定不能让你丢脸!”
江文河直接拍起胸脯子,要活儿也得有态度不是?
“又没说不行,急个啥?”江守诚抽了口烟又绕着桌凳转了一圈才开口道,“给你不是不行,还是要看价格,你也知道,咱学校穷啊!”
“二叔你这人不实诚,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不是我钱也心疼,别废话,先给报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