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第一缕晨光落在岁书音脸上的时候,他第一个周期的吐息刚好结束。
怀中的少年也浅笑着睁开了眼,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鼻尖,又将头埋进了他的颈肩。白色的长发如初雪一般散落一地,美好的略显朦胧。
却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撞开。
进来的外门弟子瞧不见岁书音怀里的池瞑月,径直说:“大师兄,师尊从外面带回了一个体质纯阳的女子回来,说以后就是我们的小师妹了。”
岁书音略一点头,同师弟一起走出门时,恰好看见师尊乘着仙舟在他们头顶一晃而过,仙舟周围设有结界,想必是怕从没修过仙的小师妹在这雪天里冻坏了身体。
这一幕让岁书音不禁想起了当年师尊带他上山时的情景。也是在这么一个漫天飞雪的季节,不足十岁的他抱着尚有余温的母亲哭得悲恸,却被模样清冷的男人粗暴的拉走,带回了山上。
母亲说早几年,她救了一个下凡游历却遭暗算被下毒的仙家人,仙家人重情重重义,再加之这毒来的霸道,仅仅是照料数月竟夺去了母亲半数寿元,于是母亲恳求他在自己死后将自己的儿子收入门下,一是自己时日无多,怕自己死后孩子无人照料,二是因为成为了仙家人便可以不用每日风餐露宿,便可以人人敬仰,与天地同寿。
无论如何,如今她抓住了一丝仙缘,就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再像自己一样如草芥的活着。
母亲当年救的人正是岁书音现在的的启钥师祖,他回门的第一日便让清衍暗中观察岁书音,等到时机成熟就将他收入门下。
下葬那日,岁书音哭红了眼睛,在坟前跪了整整三日,这三日的风似乎都格外的刺骨,雪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很快将小小的书音融为一体。
而这一切,都被他的清衍师尊收入眼底,却未生半分怜悯之心。
回门那日,清衍就着一把飞剑将岁书音带回了宗门,路中岁书音似乎明白自己不讨眼前这人的喜欢,只牢牢抓着他的衣角,脸上冻得开裂了也不吭声。
宗门的人都围了上来,想看看平日里都生人勿近的清衍收的第一个徒弟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岁书音看着那些人的脸从热切慢慢变为窃窃私语,他有些胆怯的往清衍身边缩了缩,却被他漠然地一把拂开,就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样。
清衍将他带到了掌门处,掌门看着似乎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人一般,穿着素净的白衫,墨色的长发被他束成高马尾,看起来青春洋溢。
“书音是吗?来让我看看,”张云竹双手搭在岁书音的肩上,将他翻了个身,眼睛笑成了月牙,“小伙子皮相不错,骨骼也挺好呀,清衍,你打算怎么安排一下?”
“随便,你喜欢就交给你好了。”清衍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坐在了掌门的茶水桌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人都已经带来了,你说你不管了?”张掌门有些炸毛,他强硬的把清衍从桌上拉起来,将他的手和岁书音的手牵在一起,“好歹先带人去吃顿好的,洗澡收拾一下,大冷天的多备几件防寒的衣裳,再带他好好熟悉一下宗门,定个住宿的地方。”
张掌门边说着边开始在一旁的衣柜里翻找起来,“我记得这里有几件我家舒云小时的衣裳,如若书音不嫌弃的话就带过去穿吧,想你师尊这幅性子也定是什么都未与你准备,这几日你先与我住在一起,待我与你师尊选定你的住所你再搬过去可好?”
岁书音被清衍牵着手,只觉得掌心暖乎乎的,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活络了,他抬眼看去,正对上清衍的目光,带着淡淡的疏离,更多的是漫不经心,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掌心落空的时候岁书音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一瞬,感受片刻的温暖之后是更难忍受的寒冷。
这时,从门外溜进来了一个奶团子,一头雪白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飘散着,眼神一直在屋内打量,似乎正寻找着什么。
就在他左顾右盼的当口,岁书音垂下的那只手不知怎么就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进来握住了岁书音被清衍松开的那只手,对着他展颜一笑,随这一笑,彷佛天地都失了颜色,连带着屋外的天气都晴朗了几分。
但是很奇怪,掌门和清衍似乎都瞧不见他,掌门依然在自言自语的翻找着什么,清衍拿着帕子细细的擦拭着指尖,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给你,”掌门这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他伸了伸腰,牵着岁书音另一只手带他进了隔壁的房间内。
“书音你师尊他就是这样的,外冷内热,他就是不太相信自己已经到了可以收徒弟的境界了而已。”掌门有着充满活力的少年音,再加上身着一袭白衫,完全就是一副清风齐月的少年模样。
当时的岁书音年龄小,自然而然的想亲近张云竹,另一只手上的奶团子彷佛就是一团灵气,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这团灵气的事。
接下来的几日,岁书音便一直与张云竹生活在一起,掌门的嘴很碎,也许是这偌大的掌门院里都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现在突然有了一个人陪着他,哪怕只是个小娃娃他也开心的合不拢嘴。
在这里,岁书音知道了清衍的往事,他本有个正统的仙家血脉,父母分别是宗门七长老中的玄衍长老和于清长老,这两人曾是仙界恩爱榜T0的存在,有他们在,幼年时的清衍生活的单纯快乐。
直到那日,夫妻两人在山下捡到了一个弃婴,她额间有着一朵铃兰花模样的胎记,夫妻将她视如己出,起名蓝铃,小清衍也把她当作妹妹一样对待。
可是蓝铃长大后,整日不学无术,窃取丹药,踩踏仙草。不知她从谁口中得知自己是捡来的,天天吵着要下山找亲生父母,说是清衍夫妻看中了自己,于是仗着自己是仙家人便将自己强取豪夺。
清衍夫妻头疼不已,宗门的人都说他们是捡了个祸害上山,这话又传到了蓝铃耳中,谁承想她竟跑到了于清长老房中将她的引魂灯打碎。
引魂灯的作用是将刚修行不久的弟子的魂魄引入幻境中进行试炼,以此来达到锻炼弟子心性的目的。打碎引魂灯的事情可大可小,可正逢当时有三名弟子正在进行试炼,引魂灯碎了魂魄便失去了回归本体的指引,多半是要被地府的人当成孤魂野鬼抓下去的。
于清本是守着那盏灯,可是有名草药房的弟子来讨一株能够稳固神魂的灵植,恰好于清也想从自己的仓房里拿几株给这三名弟子护魂,于是领着那弟子去了仓房。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蓝铃从掌门处偷喝了掌门藏了几年的桃花酿过来,这桃花酿虽说喝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后劲极大,到练功房处已是喝的烂醉如泥,桌上的引魂灯散发着丝丝香气,她身形不稳,一把就扑到了引魂灯,灯上的芯草微闪了几下就彻底罢工,一缕白色的灵气从灯里飘出,连带着空气都滞留了一瞬。
于清当时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了不对,从仓房直接飞去了练功房,就看到蓝铃不省人事的倒在一旁,灯里飘荡的灵气已然没有了踪影。她连忙扶起引魂灯,将灵植塞进了三名弟子的嘴里含住,做完这一切,于清连忙叫来了玄衍和张云竹。张掌门难得的皱起了眉,将宗门内所有的弟子全部调动,一半的弟子手持引魂草去将那三名弟子的魂魄寻回来,另一半则调动真力将整个宗门设出结界,防止地府鬼差上来抓业绩。至于蓝铃,则被启钥关在镇妖塔中,一天没有找回魂魄,便一天不可见天日
最后,历经了七天六晚,那三名弟子的魂魄才被找了回来,但是有一个弟子却丢了一魂,现在整日痴痴呆呆,犹如未启蒙的婴孩。
启钥面色阴沉的在塔底将蓝铃押了出来带到了司法殿,清衍抢先跪在了启钥面前,刚要磕头求情却被玄衍一把拉了起来。那是清衍看到一向温润的父亲生气的模样,玄衍脸上是隐忍的温怒,那双看向蓝铃的眼眸却满是失望与疲惫。
“蓝铃,你如今越来越不像话了,踩坏草药房的灵植,吃了炼丹房的丹药,今日你又偷喝掌门的桃花酿,打碎了于清长老的引魂灯,”蓝铃被司法殿的两名弟子押住双臂,强迫着跪在了启钥的面前,“你可知罪?”
蓝铃在镇妖塔里关了几日,每时每刻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如今被押在司法殿内还是一副恍惚的模样,她用力眨眨眼,仿佛才听清启钥在说些什么。待她理解消化这段话后却猛地大笑起来,肩膀都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声音艰涩干哑:“我本就不想入你们这个宗门,又何错之有?早就说过你们早日放我下山,还能省去这些麻烦,我志不在此,你们都是高风亮节的仙家人,每一个都有远大的志向,但是我不一样,我只想承欢在自己的亲生父母膝下,能够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我感激于情长老和玄衍长老,将我养育,为我赐名,视我如己出,但是蓝铃不想修什么仙,求什么道,三名师哥的事情我并非有意,恳请启钥长老为我除掉仙籍,剔去灵根为师哥养魂。”
此话一出,整个宗门都沉默了。
最后,蓝铃被夺去仙籍,剔除灵根,赶出宗门,从此只能做一介凡人。
清衍夫妻每日都郁郁寡欢,认为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伤害了蓝铃,不久后就将清衍交与启钥,而自己就以下山历练为由,从此再没有回过宗门,清衍也再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可岁书音不理解掌门为什么要说这些事,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张掌门。
“我也不知道,想说就说咯。”张云竹无所谓的耸耸肩,从面前的茶水桌上扒来一个甜点开始嚼嚼嚼,还不忘递给岁书音一块糕点。
“可是为什么师尊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我?”岁书音乖巧的接过,又在掌门的茶杯中接满了茶水放在一旁。
张云竹沉思了一会,说:“可能是你们不熟吧?反正他后来因为这个妹妹心里受了很大的挫折,加上父母下山至今都没回来,难免心性就变得冷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