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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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和贫穷有时像同义词。我还记得那几年,大学那四年,差不多算是我人生最窘迫的阶段,生活费如果按时打来的话还好,一旦断流就会骤然陷入困境。那会儿我父母已经分开挺久了,六年,但他们在很多事情上还是会较劲,譬如说:钱。我父亲觉得,既然他付了学费,生活费就该我母亲管。但我母亲那会儿生意失败,经济和她的心情一样起伏不定;情况好的时候,她给我买衣服、买鞋子、买首饰——各种金光闪亮、华而不实的小玩意,除了挤占空间外毫无用处;情况差的时候,几个月也掏不出一毛。跟她开口要钱很难,但不会比我父亲要钱更难。所以那段时间,每天上课前,我都在告示牌前看各类兼职广告,下课后再读一次,有时一天甚至会看上个三四回,就因为担心信息被结对学习、社团招募、戏剧演出等广告覆盖。有时你能看见那些收入不错、执行起来似乎也不算困难的兼职:打字、翻译,或是给一些化妆品公司、牛奶公司做促销,但有趣的是从来不会落到你身上,好像它们诞生之时就是消失之日。
兼职信息通常是这样的:一张A4纸,抬头黑体,写的“招工讯息”,下面空两行,简述招工条件和薪酬。薪酬多半是日结的,日薪60元至80元不等,最下部分则竖打着一排联系方式,为了便于你撕下,很贴心地裁成了条状,像一列旗帜。纸条消失之快,让人不禁感到了进入社会才有的压力,面试的不利则加剧了这一印象。一个礼拜我面试了四回,均无下文,其中一个兼职社还让我交了五十块钱会费,过了几天,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个骗局。
不可避免地,我感到沮丧和懊恼,我想,工作嘛,和博彩一样,充满了运气的色彩,而且很多时候,他们的要求简直是给那些仙女准备的,譬如眼下这份游戏展会的招聘广告,要求是样貌姣好,气质出众,身高一米六八以上。我对着那几行字思忖何为“姣好”,为什么大部分工作总对身高做出限制,而你只是读,就感到了歧视。一个女生走来,站在我旁边,读完告示,撕下纸条,转身离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加迟疑,看背影,和我差不多高嘛。我大受刺激,决定不过多自我设限了,试了再说。标准有时很主观,譬如姣好;有些看起来是客观事实,但也可以人为纠正。〇五年夏季的一个傍晚,我在寝室的书桌边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拨下了那标注为“李同学”的十一位数字。过了很久,电话终于被接起了,背景听去很嘈杂,间杂着喧笑以及刀叉杯碟碰撞的声音,仿佛对方正身处于某个餐厅。他说:“喂?您好?谁?”
“你们展会还在招人吗?”
“对。”
我停了会儿没作声,他“喂”了两次,我说:“嗯。”
“应聘是吧?”他说,声音忽然清晰起来,似乎他正离开那个嘈杂之地,来到了相对安静的户外,“这样吧,我们明天下午四点在A楼103有个展会面试,你可以过来看看,记得带两寸照片。”说完突兀地加了一句:“快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