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适应》
一群人随着李氏柳云来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残缺的假山与破败的荷塘,皆表明此处久无人居。
“瑶瑶,你来得突然,家中唯有这间你阿妈未出闺门时所住的屋子,闲置许久,尚未及收拾。你且先住下,再慢慢整理,莫要怪罪。”李氏柳云回首望着苏瑶,眼角笑出鱼尾纹,那笑容甜美得令人沉醉,既有几分歉意,又透着真诚,让人心中唯有感动,无言以对。
“这就很好了。”苏瑶抬头看着这荒凉破败的屋子,对阿妈曾住过的地方满怀好奇。在她心中,这屋子虽略显简陋,却因是阿妈昔日的居所,能让她感受到母亲的温暖,不知比她过往所宿的无窗破屋、狗窝、地窖要好上多少。
“时间仓促,未及为你缝制新衣。我实在无奈,便将你表姐平日所穿衣物分些与你,虽为旧物,还请勿要嫌弃。”李氏柳云面上故作无奈地轻叹一声,示意身旁丫鬟将捧着的一摞旧衣交予苏瑶身旁的小荷。
“多谢舅母。”苏瑶满心感激,毕竟长这么大,这是首次有人赠予她如此多的衣物。虽看着陈旧,然材质皆是锦缎,相较自己身上所穿的粗布补丁衣裳,已是天壤之别。
“好了,瑶瑶,你们且先收拾。舅母尚有事务要忙,先行一步。”李氏柳云言罢,收起脸上的暖意,趁苏瑶未及察觉,瞬间冷下脸来,向外走去。
刚踏出小院之门,她脸上的寒意又添几分嫌恶,甚至抬手在鼻翼前扇了扇,仿若方才瞧见了一坨秽物,生怕沾染了自身。
身旁那面相凶恶如犬的老妈子陈妈,乃是李氏柳云的奶娘,自幼将她照料长大,又随她从娘家而来,始终侍奉左右,极擅揣摩她的心思,是其心腹之人。陈妈伴她同行,一边留意着她的神色,一边道:“夫人,老爷与老夫人如今思念那已故的女儿,恐会将所有好物皆予这外孙女,届时林家财产怕也要分她一份。”
“哼,凭什么?自我入了林家,日夜殚精竭虑,助老爷操持生意,林家哪一分钱财不是浸透着我的心血?她一个野种,竟妄图来分一杯羹。”李氏柳云满腹牢骚,厌恶地拧紧眉头,一脸冷意令眼角鱼尾纹舒展开来,眼睛似乎也瞪大了几分。
“依夫人之见,当如何应对?”陈妈脸上的赘肉微微颤动,活像一只随时准备为主子狂吠的沙皮狗。她时而瞅瞅脚下之路,时而瞧瞧李氏柳云的神态,终是等来了她的态度。
李氏柳云停下脚步,旋即恢复脸上的和煦笑意,一双水眸凝视着陈妈,徐徐说道:“对付她的最佳之策,便是让她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她转过身,抬头环顾这深宅大院,感慨万千地喃喃道:“林家能有如今的财力,皆因谨遵老爷的祖训,林家后人皆需不辞辛劳、勤俭持家,我李氏柳云已然做到,她一个外女自也不能例外。”
“夫人,老奴明白了。”陈妈心领神会地一笑,对着李氏柳云挤眉弄眼道:“老奴这便去安排,夫人忙于诸多事务,一概不知。”
“呵呵。”李氏柳云欣然一笑,甩袖转身,袅袅婷婷地离去。
苏瑶与小荷轻轻推开屋门,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瑶抬手拂去眼前的蜘蛛网,步入屋内。
屋内虽积满厚尘,但细细打量,家具完备,稍作清扫,便是不错的住处。
两个女孩寻来扫把,挽起袖子,开始清扫房间。一番辛苦努力后,屋子总算洁净得能够入住。
苏瑶坐在床上,长舒一口气,环顾这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地方。她知晓此处是阿妈成长之地,不禁眯起双眼,仿若看见阿妈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门来,坐在她身旁,温柔浅笑,抬手轻抚她的发顶,轻声说道:“我家瑶瑶回家了。”一时间,她沉醉其中,心生感动,眼眶不知不觉地热了起来。
“什么来不及做衣服,分明是托词,拿这些旧衣来敷衍小姐。”小荷翻弄着那叠衣物,拎起一条破了洞的裙子给苏瑶看,“小姐,您瞧,这破裙子扔在街上都无人愿拾。”
苏瑶瞥了一眼,又扯了扯自己衣裳上的破洞,对她笑道:“什么破衣服无人要,你可是在笑话我?”
“小姐,您知道我并非此意。”小荷嘟起嘴,赌气般地低语,“他们分明是看不起小姐,在欺负人。”
“我有何让人看得起的资本?”苏瑶叹口气,缓缓而言,“我不过是阿妈所生的野种,他们能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我便感激不尽了。”
小荷诧异地看着她,对她这般年幼却能说出如此世故的话颇感吃惊。她怎会知晓苏瑶自幼的经历?她身为被卖至此的丫鬟,自觉身世已然悲苦,却不知苏瑶的身世比她要凄惨万倍。
“你有针线吗?”苏瑶走近,捧着有破洞的裙子问道。
“有的,小姐。”小荷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针线。穷苦出身之人,身上衣物难免缝缝补补,针头线脑自是必备之物。
苏瑶接过她手中的针线,捻线穿针,仔细修补裙子上的破洞。小荷见她手法娴熟,比自己更胜一筹,眼中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
苏瑶将补好的裙子穿上,在小荷面前轻轻转了个圈,笑问:“现在可还看得出是条破裙子?”引得小荷由衷地为她竖起大拇指。
这一夜,苏瑶睡得格外安稳。她躺在那张阿妈曾经睡过的床铺之上,仿佛能感觉到阿妈正静静地在旁守候,心中满是温暖与惬意。
睡梦中,她见到了阿妈。阿妈神志清醒,出入富家府邸时,举止优雅,轻言细语,极为有礼。阿妈从厨房端出许多美味的糕点,告诉苏瑶这都是她小时候喜爱的零食,还说瑶瑶定然也会喜欢。阿妈亲手将糕点递到苏瑶嘴边,苏瑶轻咬一口,那酥软香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散开,她沉浸在这幸福之中。然而,院子里的喝喊声将她从美梦中惊醒,她醒来时,小嘴还不自觉地嘟着,一副贪吃未足的模样。
苏瑶猛地睁开双眼,发觉天色已然大亮。她从床上坐起,透过窗户,瞧见陈妈带着两名丫鬟不知何时已来到此处,她们还带来了一大堆衣物,堆放在院子里。
苏瑶不知发生了何事,赶忙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都说你这些日子愈发懒惰了,府里许多活儿都推给旁人,若人人都如此推诿,难道这些活儿都要我这老婆子来做不成?”陈妈对着小荷恶狠狠地呵斥着。小荷自是不敢顶嘴,只能垂首默默忍受。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陈妈便是林府中的刁钻之人,平日里依仗李氏与柳云的恩宠,嚣张跋扈。府中的下人,无一不曾遭她责骂。即便被骂,又能怎样?她背后有李氏柳云撑腰,若有谁敢反抗,轻的被掌嘴,重的便会被逐出林府。
“这些衣服今日必须洗完,若敢偷懒,休想吃饭!”陈妈气冲冲地说道。小荷无端被骂,大气都不敢出,而陈妈却越骂越起劲,仿若要把自己气坏一般,可这也怨不得旁人。
陈妈骂完小荷,抬头瞥见苏瑶,脸上立刻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比哭还难看的神情,福了一福说道:“老奴今日说话声大了些,惊扰了小姐的美梦,还望小姐恕罪。”
“无妨。”苏瑶轻声应道,随后目光落在地上那一大堆衣物上,随口问道:“这些衣服都要小荷今日洗完吗?”
“是的,小姐。”陈妈脸上笑意不减,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紧紧盯着苏瑶的脸,问道:“小姐有意见吗?”
苏瑶听得出她话中的深意,若自己说不行,她定会搬出李氏柳云来撑腰,而后还会在外散布自己护短的谣言。苏瑶初来乍到,自是不愿惹事,便笑道:“没有。”
“那好吧。既然小姐没有意见,老奴便先行告退。”陈妈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而后转身带着两名丫鬟离去。
小荷听到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抬起头来。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又瞅瞅地上那一大堆衣服,嘴里嘟囔着:“这么多衣服,就算累死我,一日也洗不完。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我,我又未曾招惹这晦气之人,她何必如此?”
“我来帮你吧。”苏瑶见她满脸委屈与为难,心中一痛。虽说小荷是被分配来伺候自己的丫鬟,但经过一日相处,她早已将小荷视作朋友,甚至姐妹。见她如此为难,自己岂能袖手旁观?
苏瑶卷起衣袖,找来水桶,到院子里的水井打水,倒入大木盆中。小荷尚未反应过来,她着实未曾料到苏瑶会主动帮自己洗衣服。她深知苏瑶虽是外来小姐,身份不及林婉晴尊贵,但好歹也是小姐,怎会帮一个丫鬟洗衣?因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看着苏瑶独自忙碌。
“你还愣着做什么?若再迟疑,今日这些衣服当真洗不完了。”在苏瑶的催促下,小荷才回过神来,急忙跑过去,帮苏瑶将一桶新打来的水倒入大木盆。就这样,两个女孩齐心协力,先将大木盆注满水,接着把地上的衣服放入盆中浸泡。待衣服浸透后,两人各拿一个搓板,打上香皂,用力搓洗起来。
在苏瑶与小荷奋力洗衣之时,体内的灵萱仙子仙力正悄然持续复苏。那仙力似有生命一般,在她的体内缓缓游走,每流转一处,都让她的身体涌起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仿佛在默默强化着她的体质。
小荷心疼地看着苏瑶满是冻疮的手在冰冷的水中搓洗着衣物,忍不住说道:“小姐,您歇歇吧,您的手都冻成这样了。”
苏瑶却只是笑笑,继续手中的动作。
突然,苏瑶感到一股热流从丹田处涌起,沿着手臂冲向双手,原本因寒冷和劳作而疼痛的冻疮处,竟渐渐传来丝丝暖意,疼痛也随之减轻。
这股仙力的复苏,让苏瑶在疲惫的劳作中有了新的支撑。她的动作愈发有力,眼神也更加坚定。
“小荷,别担心,我没事。”苏瑶安慰着小荷,手中的衣服在仙力的加持下被搓洗得更加干净。
小荷虽不明所以,但见苏瑶似有了更多精力,也便放下心来,与苏瑶一同继续洗衣。
待洗完衣服,苏瑶坐在床边休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仙力在不断地滋养着自己的身体,让她因忙碌一上午而疲惫的身躯渐渐恢复活力。
灵萱仙子和苏瑶的联系愈发紧密,而这股神秘的力量,将在这深宅大院的复杂生活里,成为苏瑶最大的依仗。
午饭是一个名叫春桃的丫鬟送来的,虽有两菜一汤,却极为简朴。春桃走后,小荷盯着桌上的饭菜,不禁皱起眉头,嘟囔道:“这些都是平日里我们下人才吃的,哪是小姐该吃的。”
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似是怕苏瑶听见,却又像是故意说给她听。苏瑶自然明白,这又是小荷在为自己鸣不平。在小荷看来,苏瑶身为小姐,吃食理应比她们下人好得多。只是她不知苏瑶心中并不在意这些,苏瑶深知寄人篱下的道理。此地虽有她的亲人,但阿妈已逝,与亲人之间的联系已然断了一半。他们肯收留自己,不过是看在阿妈已死的情分上,所谓小姐,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又何必计较?因而她对如今的生活颇为满足,小荷不了解她的过往,这粗茶淡饭总好过挨饿。
“小荷,你也吃。”苏瑶邀请她一同用餐,小荷却对这邀请连连摇头拒绝。在她的认知里,向来都是伺候主子用完餐,她们这些下人才可捡些主子吃剩的残羹剩饭,哪有与主子同坐一桌吃饭的道理?这简直是大不敬,打死她也不敢。
“小姐,我们这些下人怎能与主子同坐。”小荷讪讪地为这位新来的小姐讲解规矩,“这规矩我可破不得。”
“我并非什么小姐。我与你一样,皆是苦命之人。”苏瑶道出自己的心声,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在外人面前,我们可为主仆,私下里,我们便是同吃同住的姐妹。”
苏瑶的话让小荷这个下人感动不已。天下主子无不担忧下人不听话、坏了规矩,哪有像她这般和善、毫无架子,还欲与自己结为姐妹的主子?小荷只觉仿若置身梦中。
“快来吃吧,吃完饭我们还有许多衣服要洗。不然若是洗不完,晚饭可就没了。”
在苏瑶的一再邀请与催促下,小荷略显拘谨地坐在她对面。当臀部触及椅子的刹那,心中的感动汹涌而至,眼眶瞬间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