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卓苍黎之死
秋风卷起，落叶随风。
苏惜归的面前，正有个身穿墨色镶金边长袍的年轻男人背对着她，男人手里握着随身的佩剑，佩剑的另一端贯穿了另外一人的胸膛，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尖缓缓流下，在地上积了个小小的血洼。
苏惜归其实是看不大清那个人的，她只瞧见那人一身破旧到打补丁的麻布衣裳和几绺灰白的发丝，那是她的外公，这世上难能可贵真心为她好的人。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卓苍黎摇晃了几下跪在地上，他似乎看见了苏惜归，他奋力地伸出手：“瑶……瑶儿，不要……”
年轻男人抽出长剑，卓苍黎扑倒在地上。
男人缓缓转过身，手腕一转，粘在剑身上的血迹被甩在青石板上，形成一个均匀而圆滑的弧度。男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用最普通的细绳把青丝扎成个马尾，额前随意垂着几缕碎发，他眉眼周正又深远，尤其是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最是引人沉溺，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显得俊美无俦。
苏惜归看着他，她听见风声，风声卷着时光，男人在她面前变得稚嫩，她也逐渐变得幼小。
卓苍黎的院子苏惜归熟悉极了，她曾拉着少年陪她翻花绳，曾经因为爬树不小心摔下来被少年背回来一边上药一边数落，她也曾一次次扒着门框或是坐着小板凳等他练功回来……这个院子里到处都是他们少年时的影子，而此时那些镜花水月般的泡沫瞬间蒸发，什么都不剩了。
苏惜归沉默了很久，她的指甲刺透了手心的皮肤，声音沙哑颤抖地不像样子：“你……你有什么，想和我解释的吗？”
“没有。”
姜夜凛收剑入鞘，往外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苏惜归忽然伸手拉住了姜夜凛。
苏惜归的动作很快，只要一瞬间——只要给她一瞬间的时间，她指尖的绣花针便可以击中目标的命门，这是她前世入宫之后练了许久的保命招式。
但她扬起的手下一刻却顿在了空中——姜夜凛没有任何的动作。
她的武功多半都是姜夜凛教给她的，姜夜凛太了解她了，只要他愿意，他能有一百种反击或是防御的方式，但他只是那样直挺挺地站着，仿佛毫无知觉一样。
苏惜归的回忆再一次与前世重叠，上一世他们也曾在这个院子里面面相觑，相顾无言。那时她嫁给太子已有几年了，好不容易局势僵持她有了几分喘息之地，她回来省亲，没有人给她开门。她自己找到院子里，瞧见的是已死的卓苍黎和面色冷峻的姜夜凛。
那时她满腔都是怒火和怨恨，她真的凭着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冲了上去，之后轻而易举的被姜夜凛制服，她被姜夜凛带回将军府，被他关在华美的笼子里囚禁了整整半年的时间。
苏惜归拼命劝自己冷静，让自己沸腾的鲜血沉静下来。
为什么？
她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上一世卓苍黎并不是死在这个时候的，比起前世，如今卓苍黎死亡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三年时间。
因为时间相差的太多，所以她从未想过她外公是否安全。
苏惜归揪住姜夜凛的衣领，眼圈通红：“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外公？你恨他吗？姜夜凛，只要你肯解释，我就会相信。”
她前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肯听他任何解释；而现在她愿意听了，她就像溺水的人死死的抓住了水面上一根纤细的稻草，只要姜夜凛开口，她就什么都相信。
姜夜凛眸色深沉，就像是永无天日的深夜。
他一手搂住少女纤细的腰身，一手伸入少女乌黑的发丝，两人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他只消微微低头，便吻上了那两片漂亮的嘴唇。
两人唇齿相贴的瞬间，苏惜归的眼泪落了下来。
姜夜凛的体温透过衣料传了过来，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少女所有挣扎的举动，不容拒绝的加深了这个吻，他撬开少女整齐的贝齿，攻城略地般的长驱直入。
苏惜归闭上了眼睛，全身上下都因为这个吻而战栗起来。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这个吻为什么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她不明白姜夜凛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和她解释。
不管是卓苍黎还是她，他们之间应当都还没有深仇大恨才是……
“苏姑娘！”
就在肺叶间最后一丝空气被榨干之前，苏惜归终于被放开了。
两人之间再次分隔开一截有如天堑的距离。
一道清俊的身影出现在苏惜归的身前，百里蕴玉拉着她把她护在身后，这位素来深居浅出，风雨不惊的小王爷似乎也无法评判眼前的这一幕：“姜……姜将军，你能给本王解释一下这是发生了什么？”
姜夜凛擦了擦嘴唇，十分有攻击性地盯着百里蕴玉：“本将军回乡省亲，恰逢贼人闯入，本将军奋力赶走了贼人，但我师父不幸遇害。”
百里蕴玉当然不信这番鬼话：“难道不是姜将军恩将仇报，手刃恩师吗？”
“本将军已经解释了，信不信全凭殿下自己分辨。”
百里蕴玉换了个话题：“那么方才姜将军是在对本王的未婚妻做什么？”
姜夜凛勾唇一笑，竟有几分邪肆的意味：“本将军和瑶儿一起长大，自小亲密。方才瑶儿受惊，本将军正在安抚未来的贤王妃啊。”
“姜夜凛！”百里蕴玉连名带姓地呵斥道，“你不要以为你如今有了几分权势就能权倾朝野，手眼通天！今日之事本王一定会查清楚，倘若你真的做了什么，本王一定不会饶了你！”
姜夜凛十分无所谓地摊手：“殿下轻便。”
姜夜凛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卓府。
百里蕴玉抱住苏惜归，轻轻抚摸少女柔顺的发丝：“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我来了，所有的都过去了，你还有我……我会帮你的，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苏惜归没有回应。
漪澜颤声唤道：“殿下……小姐……”
百里蕴玉温声问道：“先去马车上稍等我一会儿好吗？”
苏惜归仍旧没有回应。
百里蕴玉松开苏惜归，低声对漪澜吩咐了许多事情，片刻后漪澜扶着苏惜归回马车。苏惜归一直怔怔地看着地上卓苍黎的尸体，那是她的外公，是除却她母亲以外世上最疼爱她的人，现在她眼睁睁地又一次失去了他。
苏惜归没有上原来的马车，而是上了百里蕴玉的马车。随行的小厮都被叫去打点卓府的事情了，只有她孤身一人留在马车上。
大抵是百里蕴玉自小体虚，他的马车十分柔软舒适，香炉里熏着香，熏香夹杂着草药的味道，温和的令人昏昏欲睡。
苏惜归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咽下了一粒丹药。
她撩开窗帘，以有限的视角观察着卓府和里面来来往往的人。
等百里蕴玉回来的时候，苏惜归已经带着泪痕倚着墙睡着了。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家客栈之内，漪澜正忧心忡忡地守在她身边，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呜……小姐您醒了吗？”
苏惜归坐起身，漪澜用手绢擦去了眼泪，大致讲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和他们所处的地方：“殿下听说您回乡去接应卓老先生，十分不放心，便跟在后面一路追了过来，谁能想到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小姐，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姜将军不是卓老先生一手养大的徒弟吗？他怎么能这么做啊？”
苏惜归依旧没有回应，从前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女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成了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偶娃娃。
卓苍黎被葬在了当地，他府里唯一一个管家也在当天被发现惨死在府中，但除了姜夜凛，他们没有找到其他人闯入的痕迹。苏惜归等人在当地逗留了几日，待到处理好了卓苍黎的身后事后便回到了京城。
一路上百里蕴玉始终十分耐心地照顾她，陪她散步，给她讲故事。但回去的一路上苏惜归都鲜少出声，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给些点头摇头之类的简单回应。
过了京城的城门，百里蕴玉道：“惜归，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让漪澜陪你回王府住段时日，你母亲那边我替你去回应。左右我没什么事情，我会陪着你的……至于我们的婚期，便暂时推迟吧。”
苏惜归恍惚的视线落在百里蕴玉儒雅温和的侧脸上，她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每顿吃了几口就饱了，前些天刚养起来的几分血色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她木然地点了点头：“好。”
她现在，的确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娘，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夜凛……
苏惜归眼前又出现了卓苍黎死在她面前的场景，卓苍黎对她说：“瑶……瑶儿，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不要过去吗？
当时她外公，是想对她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