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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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家乡就是江对岸的小岛。

长江的主干道分出了一个江南,一个江北。

我们属于江南,但长江的一个小支流,像一把刀,将我们与江南的县城切开,形成了一个弯弯的沙丘,被江水环绕,周边的人称我们这个地方叫“沙包地”。

听说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很多人为了逃荒,从江北移民到这个沙包地上,也有其他地方来的流民。那把“刀”什么时候切的,无从考证,我也懒得去探究,反正我爷爷来的时候,它就是岛了,岛上也早就有了居民。

几十年前,由于长江的阻隔,沙包地上的人们很少会离开岛。在岛上种棉花、油菜,打草养猪、捡粪,每家都有一个菜园子,可以自给自足。

能把岛上的人运出去的,只有两条铁船,一条船通往江北,一条船通往县城。我的爷爷从江北移民而来,所以江北是我真正的故乡。我的外婆也住在江北,她的家就在长江脚下,与江水只隔了一条高高的、长长的大坝。

我家孩子多,父母忙于农活,无暇照顾。每年寒暑假,母亲都要将我和二哥带上那条船,送到外婆家,让外公外婆照看。

我家距离通往江北的渡口大概一公里,这条船通常每天在江上跑三个来回,上午八点左右一班,下午两点左右一班,四点左右一班。这船属于江南的,每次从我们这边出发,到对岸后,接了人就回转。

江南江北之间是长江的主干道,每天都有不少过往的轮船。我们在家里的时候,经常能听到轮船悠长的汽笛声。尤其在夜间,汽笛声穿过夜空,穿过一片树林,穿过高耸的玉米地,钻进我的耳朵,让我仿佛感觉不远处就是大海,虽然那时我还未亲眼见过大海,但我很喜欢那种感觉。我早就从书本里知道大海的宽广和壮美,海上有很多很大很大的轮船,也会发出那种汽笛声。汽笛声会将我带入梦乡,梦中我飞速踏上渡船,一下子就能漂到外婆家。

到开船时间,船长将一块由几根木头拼接的扁条状木板从船头伸出,搭在沙滩上。渡船的人排着队,小心翼翼颠过木板,踏上船头。有的人牵着小孩,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抬着自行车,看着挺危险,但很少会听说有人从木板上掉下去,这或许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早就练出了不错的平衡能力。

这条船的形状有些像小时候折的纸船,但它只有一个船头,中间是船肚,有一个拱起的船舱,船舱外面两侧有人行通道。船尾搭了一个铁棚子作为驾驶舱,下面安装了柴油发动机,一个手摆式转向杆。

船长不准太小的孩子站在甲板上,很小的时候我只能坐在船舱里,透过玻璃窗户看着江水。等长大些,便可以站在甲板上,吹着江风,看着宽阔的江面,和远处的轮船。那时的江水比现在清澈许多,还有很多江猪(江豚),成群结队,像孩子一样,在江面翻拱戏水,一会儿钻进水里,一会儿露出水面,好不欢快。

船开动后,船工便开始收钱,我跟二哥的个头都偏矮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船工都没有收过我们船费。

由于江水自西向东流淌,船不是直线横贯江面行驶。要先沿着河岸向西航行一小段,再斜斜地往江中间插,然后再驶向对岸,所形成的落差刚好被水流抵消,这样船就可以不用再逆流而上。一开始我也不懂,后来去问了大舅,大舅解释说,江边水流比较缓,逆行比较容易,江中心水流得急,要加大马力,耗费的柴油会更多。

行至江北,需要再步行几公里才能到达外婆家。其实它到底有多长距离,直到现在我也没去探究过,因为上了初中后,我便很少再去了。但小时候觉得这条路好漫长,总是变着法子,想爬到母亲的背上,至少有一半的路程是可以得逞的。

去外婆家,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不用干活,没人管束。还有一群小伙伴,可以一起游泳、放牛,捕鱼捉蟹,挖田果(荸荠)。因为这是母亲的故乡,也是爷爷的故乡,村子里很多人都沾亲带故,对我都格外亲切,毫无拘束感。

江北的房屋不像沙包地上的一字排开。虽然在江边,但大坝很高,据说这条大坝保护着好几个市几百万人口的安危,所以建得很高,那里也会发洪水,但通常是内涝。村庄不可能建得比大坝还高,所以房屋并没有像沙包地那样建在高高的地基上,也没有什么章法,错落无致,典型的皖南风格。从这家的房子后门一下子就拐进了另一家的前门,对于身材矮小的我来说,感觉像走迷宫一样,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

外婆的家,是用泥土夹杂一些稻草垒起来的。一个堂屋,两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简陋的仓库,还有一个茅房。整体呈L型。屋前有一个大操场,用来晒稻谷。操场西侧是菜园,菜园前面有一棵老刺槐树,高大、茂盛,树枝向四周延展,像一把巨大的伞。东侧是一条小路,通往村里其他人家。

茅房的南面有一棵苦楝树,苦楝脚下有一棵葡萄树,不仅吸收着同一块土壤的养分,还绕着苦楝攀爬上去。每到暑假的时候,正是葡萄成熟的时节。因为我是爬树小能手,这棵树上结的葡萄,基本被我包揽了。不过几年后,那棵葡萄树就勒死了那棵苦楝树。

菜园将屋子包围了半圈,从屋前围到屋后。屋后,就是北面,有一个大池塘,但水质不如我家门前的,我也曾在里面游过泳,小舅在岸上捧着一本书,看着我。池塘边有一棵粗壮的鸭梨树,听外公说,它有二十多年了。整个树体悬空在水面,依然是暑假时,树上挂满了鸭梨,像《西游记》里的人生果。它又成了我的乐园,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摘几个,味道酸酸甜甜,汁水饱满。

江北外婆家,对我来说,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暑假,时间长,果子成熟季,又在江边,可以游泳、捉鱼,那里亲戚又多,大姨经常会买些当地的特产板鸭“犒劳”我,大蒜的辛辣和特殊香料制出的鲜美味,挑拨了我舌头上的每根神经,让人难以忘怀。虽然长大后也去过吃过几次,早已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夜晚的时候,吹着江风,躺在凉床上,听母亲和外婆聊东聊西。我仰着脸,数着天上的繁星,经常数到四十多个,就数不下去了。因为母亲和外婆时常也聊到我,我得侧耳听听,是夸我还是损我,我得用合适的心情配合一下,否则会被她们当成傻子。

对外婆家,和那片故乡,我的大多数记忆,都停留在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