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吃毒菌子，相约九八
“人到中年，最怕的其实只有三件事。”
“其一，年过四十的老婆丰腴的大腿上套着黑丝，她大晚上画着全妆比贞子都白，并且早早送孩子去姥姥家了，今晚无论如何要和你重温青春时代的激情。”
“其二，老妈打电话来说她腰间盘突出。只有吃了永寿牌增肌壮骨丸才能好，她要卖房买药做个健康老人。”
“你赶紧上网一查，好嘛，永寿牌增肌壮骨丸是狗粮的牌子。”
“其三，老板发邮件过来说大环境不好，希望你理解公司，明天能去人事办一下自愿离职。”
十平米的狭窄化妆间。
白色顶灯昏暗闪烁。
江岸面对着一个三十岁左右带墨镜的胖子，不紧不慢说完了试镜台词。
这胖子是《男人四十》的选角副导演，能决定男五号一下演员的去留选用，也是江岸的“熟人”。
抛去其他因素，江岸其自我感觉刚才表演的还行。
台词清晰，情绪到位，甚至还有些面部表情小设计。
最主要的是感情十分充盈。
这台词简直“超额”道出了他的心声。
他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他甚至没资格烦恼这些。
等江岸什么时候有个老婆，或者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的话，可能就会有这些烦恼了。
好像确实有点讽刺，他甚至不能叫做普通人。
因为某种意义上说，混的太惨，其实本身也是一种不普通。
但不管怎么说。
至少江岸拿下这个其实并没有太重戏份的男十号，应该不成问题。
毕竟他从十七岁进入这行开始，已经足足干了快二十年。
虽然一直不是专业演员，但场控，摄影，替身，龙套，男配等干的却实在不少。
演技其实一直在线的，至少有职业水平。
在当今浮躁的娱乐圈里可能都能算的上优秀，毕竟有个减肥的相声演员都拿百亿票房了。
现在的演艺圈门槛很低的。
而且，他和这选角的胖子有交情。
“江岸老师啊。”
沉默了小半会的胖子开口了，他口气中还带着些故作的语重心长。
不过胖子的视线却没有停在江岸脸上。
江岸视线微微一转，发现了端倪。
他终于知道这胖子为什么在化妆间戴墨镜了。
对面漂亮女演员的高开叉裙子，几乎都快开到胸大肌了，很是浮夸啊。
那女演员紧接着出了门，胖子也就顿觉无趣的取开脸上墨镜。
他有些抱歉的看向江岸。
“不是我不讲究您对我的知遇之恩。”
“您猜怎么着？有口音呐！”
“普通话您得学我啊，到我zhei水平，那就绝对可以。”
“您这实在是不怎么过得去啊。”
“而且您也是老场工了，现在导演对艺术的要求很严格的。”
“您挤眉弄眼那是干嘛呀？”
说罢，这带墨镜的胖子把桌子旁的盒饭，顺手取了一个塞给江岸。
“您也别记恨我，我现在啊真就没什么权利能随便要演员。”
“毕竟一万多的片酬就演十多场戏，上面要求严着呢。”
江岸都没想过自己能被拒绝。
看着那盒盒饭，短暂怔了一下之后才茫然起身，说了句打扰才接过盒饭出门。
按理说这小子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他能当上副导演自己也有过功劳，自己的面子他不会不给。
可现实就是年近四十的失业男人，根本就没有面子。
心情怅然若失，连手里热气腾腾的盒饭也觉得冰凉冰凉的。
“不对。”
“这孙子本来给了我一盒中午的剩饭！”
以前江岸干场务的时候最喜欢骂人的话就是，“你还不如去片场摆摊卖盒饭”。
江岸记得这龟孙就是自己领进门的，他当时一次拍戏就因为马虎，差点让整个剧组错过片场临时景的租约，导演暴怒，是江岸这个当师父的替他顶了这个雷。
当然江岸肯定也骂了他几句，人在气头上嘛，难免，主要也是希望他能长记性。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江岸忽然笑了，这胖子是个人物，能记着这么久……
要是年轻二十岁，江岸能立马折返回去，把这盒饭立马扣在这孙子文庙猪头一样的大脑袋上。
再牛逼哄哄质问他一句，到底谁的普通话不标准。
可江岸已经三十七了，莫欺少年穷都不能说了，要讲莫欺中年穷。
老妈糖尿病三期还在医院等着缴费，车贷房贷上个月就断供了。
用一句操蛋的话来说，江岸没想装孙子的，但是不装孙子就不是孙子了吗？
谁让老天爷他是爷呢！
没有自怨自哀太久，因为江岸惊喜的发现盒饭里居然还有根大鸡腿。
还有这么大颗菌子！
兴许是饿的久了，他也就顾不上形象，在演员后台这走廊里就这么徒手扒拉起这口凉饭。
恩呀～妈～真香～
回想半生飘零，江岸也实在有点唏嘘。
十七岁进入某电影职业技术学院，见惯名利场，以为自己有一天也能红透半边天。
没想到三十七岁，演过最大的咖位是男五号。
那还是个全程不用说话的植物人。
荒诞的是还真有人夸江岸演技好，搁那一躺跟真死了似。
干了几年龙套不见起色，江岸励志学成龙早些年的成功经历，在片场什么活都干，努力塑造勤奋踏实人设。
结果走到哪个剧组哪个剧组就觉得他最好欺负，最后什么活最脏最累没人干就给他干。
每每江岸想验证一把自己的演技时，都会被导演一把摁住。
美其名曰：
“优秀的人要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
年轻的江岸听的热血澎拜，后来的江岸才后知后觉。
导演也不想错过自己这么一匹“吃得最少，干得最多，最好PUA”的顶级牛马。
再说感情吧。
江岸年轻时模样还算不错，和一两个当红小花也有过短暂的露水情缘。
可铁钥匙注定开不了金锁。
还有个得了重度抑郁的前女友陈芊鱼，现在也不敢再联系了，万一加重人抑郁呢？
事业无成，父母无望，爱情无果。
这就是娱飘的大多数普通人的最终结果。
能不能红透半边天不知道，肯定现在是穷透半边天了。
同期一直坚持做演员的有几个死都不转行。
人到中年，反而红极一时。
张颂闻被拒绝六百次才飙起来了做了强哥，奶奶杀手靳冬39岁才接到伪装者里明楼这个角色，吴钢55岁的年纪才终于当上达康书记，要不然他演的曲意逢迎那么深入人心呢，这里面多少有生活经历在里面。
而在娱乐圈坚持一条路成功的还不是个例。
和江岸同年入行就有一位叫张靓影的少女。
她因为九八年母亲下岗，决定去火锅店清吧唱歌，七年后才第一次登上超女舞台，因为一首“我用所有报答爱”成为歌坛新贵，命运的齿轮自此安上v8发动机。
其实江岸也拥有过这样的机会很多次。
但是奈何他只是个场务。
还是个很优秀的场务！
可惜最后也只是个场务。
如果人生能重来，江岸就一门心思演戏，再也不干狗屁幕后了，要不然演到这岁数熬都熬成老戏骨了。
“可惜了，天不许我再少年啊。”
江岸狠狠的咬了一口盒饭里的菌子，隐约觉得嘴里苦涩。
不过他也没怎么在乎，再苦能有自己命苦？
这边江岸还没吃出个滋味，就感觉到旁边有人轻轻扒拉着他的胳膊。
有点不客气的催促道：
“大叔，今天有投资人来视察，您能去外面吃吗？”
“影响不好。”
江岸倒没觉得冒犯，甚至表示理解。
他拿着自己的盒饭，嘴里还使劲扒拉一口，边吃边往外走。
片场还有化妆室，总有除了拍戏之外的各种事情需要清场。
以前江岸就是干这个的，什么老板来了需要女一号去陪，哪个公司的某二代来了点名要谁谁上他的车，这都得清场。
只要问起什么原因，场务统一的回答就是“投资人来了，怕影响不好。”
也不知道投资人是大妈还是大爷，长得好看的演员可能又得遭罪了。
“大叔，您走后门啊，我们投资人这就来了……”
江岸嘴里扒拉着盒饭，又吃一口菌子，没来得及听那年轻的场务说了什么。
一低头，已经差点和来人迎面撞上了。
江岸的目光定格在眼前之人身上。
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江岸的审美经过娱乐圈的洗礼，标准其实远远高于一般人。
但他此刻还是有一瞬间的，为之失神。
一身普通的职业装却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矜贵。
唇瓣微微勾起，神情中除了自信之外还有着大多数女人不会有的淡然。
总之这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并且是个身份不一般的女人。
她微卷的黑发如瀑轻轻垂肩，皮肤白皙，浓密的下睫毛随着秋水般的眸子在看见江岸的一瞬似乎有些惊讶。
江岸也似乎在这张美丽的脸上看见了一抹熟悉。
但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只在失神中。
江岸眼前的一切，突然就开始出现匪夷所思的巨大变化。
眼前的高楼大厦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肆意揉碎。
原本的玻璃幕墙、钢铁架构纷纷瓦解。
“怎么了好像吃了毒菌子一样！”
江岸突然反应过来，感受着嘴巴里的苦涩咀嚼一两下。
“不对！我好像真的吃了菌子。”
眨眼间，矮旧的居民楼错落林立，斑驳的墙皮、生锈的防盗窗、晾晒在阳台外的衣物，皆是记忆里九十年代房屋的模样。
对面不太高的大楼上广告霓虹灯来回闪烁“小灵通，让距离变得无关紧要”。
两条街道外，韩澜之家专卖店的音响播放着——“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一九九八！
相约九八！
原来吃菌子是这种感觉，像戴着vr体验4d年代电影，还是九八年的……
怪不得云南人那么喜欢吃。
江岸脑袋晕乎乎的，却并不难受。
他更惊讶于面前那个自信美女的变化。
她的矜贵职业装怎么变成清纯的少女白裙了。
一双可爱的小皮鞋，黑色鞋带还点缀着几朵小雏菊。
吃了菌子竟然还能给人变装，这不是相当于在脑袋里按了个奇迹暖暖吗？
她好像变年轻，也变的可爱了。
微卷的黑发如瀑轻轻垂肩，皮肤白皙，浓密的下睫毛随着秋水般的眸子忽闪一下。
成熟的淡然气质被十八岁的的清纯美好替代。
少女粉嫩的唇瓣微微抿着。
她漂亮脸蛋上除了拘谨之外，还有些说不清的忧郁。
“江岸，所以你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吗？”
“很抱歉打扰你，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很奇怪。”
她突然有些失落，柔柔的眸子里悲伤占比更多一些。
“我好像就是个这么奇怪的人。”
“但……还有个问题，我真的藏在心里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