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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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九五九年六月中旬的一天下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广阔的淮北大平原上夏种正在进行。田野里人声喧闹,耕田的、耙地的、撒肥的,一片繁忙。耕田手挥动鞭子使劲抽打着瘦弱的老牛,嘶哑的嗓子发出一阵阵焦灼的吆喝声。老牛低着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嘴里吐出的一团团白沫断断续续滴落在脚下的热土地上,任凭吆喝抽打,依然慢腾腾地走着。天热,人困,牛乏。

已经放晚学了,吉庄小学的吉老师还在给六年级的学生上语文课。低矮的茅草房教室,门窗狭小,室内像蒸笼一样闷热,一股股湿热的气浪夹杂着几十名小学生浓重的汗腥味不断向他扑来。吉老师一边给学生讲课一边不停地擦汗,一条粗布毛巾湿得能拧出水来。学生也受不了闷热。男生纷纷解开粗布小褂的纽扣,撩起衣襟,使劲地擦汗,裸露出一根根明显凸起的胸骨和肋骨。女学生怕羞,不好意思解衣露胸,实在闷热难忍,她们一边一把一把地挥汗,一边以书本作扇子不停地使劲扇风,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响声。这引起了男生的不满,他们不断嚷道:“喂,轻着点,别影响我们听课。”女生觉得委屈,反驳说:“你们把钮子扣上看看,受不受得了?”男生说:“我们才不像你们傻气,死爱面子活受罪。”学生的争辩影响了上课。吉老师劝解说:“为了升学考试能考出好成绩,请同学们多辛苦些,忍耐些。俗话说,有苦就有甜,有耕耘就有收获。当你们拿到初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们就会感到今天的辛苦和忍耐,都是值得的。大家说对不对?”同学们齐声回答:“对!”教室里立即安静下来,男女同学集中精神专心听课。

今年春天,吉庄人的生活特别艰难:春节前,生产队的公共食堂因为粮食不继被迫解散,开始生产队每人每天发给半斤粗粮,不久就发三两,二两,再后来就无粮可发了。没有粮食吃,农民就吃萝卜、干菜;萝卜干菜吃完就吃棉花籽、山芋叶,甚至把山芋藤、花生秧、黄豆叶也磨碎来吃。渐渐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幸好天气转暖,草木萌发,给人们带来了生机。俗话说:“柳树发青,饿不死瞎鹰。”吉庄人又开始挖野菜、捞水草、摘树叶充饥。人本来就是杂食动物,凡是其他动物能吃的东西他们都能吃,所以一个春天就这么度了过来;只是长期的熟食、精食使得人的消化功能大大降低,老弱病残不能适应杂食、粗食者,也有没能度过这个春天的。适者生存,这也是自然规律。

由于一个春天农民生活艰难,吉庄小学的学生大多不能按时到校上课。所以一个春天下来学生功课落下很多。如今小麦收下来了,农民有了粮食吃,学生也就能按时到校上课了。学生到齐了,班级学校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老师们一个春天布满阴云的脸上终于绽出了笑容。可是这么短时间,要完成大半学期的教学任务,怎么可能呢?然而,也不能把这学期的教学任务留到下学期完成?他们只好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给学生上课、补课。特别是六年级的学生,眼看着要考初中了,时间更紧,学校领导和任课教师尤其着急。为此,吉老师和数学教师杨晓东多次研究,制订了周密的计划。他们给自己提出的口号是:“抢时间,抓效率,确保毕业生成绩不下降,升学率不降低!”目标定出来了,口号提出来了,余下的就是怎样实施,实现。两位老师除了按照课程表正常上课,还拼命挤占课余时间,要求学生早上学,晚放学,星期日不休息,不放麦忙假,还要增加早晚自习课;总之,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都尽量用在学习上。所幸眼下白日天长,有足够时间供他们利用。但是,人不是机器,一天下来,师生都疲惫不堪,丢下书本就想睡觉。时不我待,升学考试越来越近,他们也顾不得身体。老师只好这么安慰学生说:“要休息,等升学考试后再休息吧,暑假有的是时间。”学生也都这么想:“拼拼命,考取中学再休息,才能放心,安心。”今天下午,吉老师接连给学生上了两堂语文课,别的班级都放学了,只有六年级还在上课。

吉老师叫吉海明,吉庄本村人,四十多岁年纪,高挑个,长方脸,白白净净的,剃着光头,穿一身半旧的白洋布便装褂裤。他出生在一个世代书香的小地主家庭。祖父中过秀才,做了一辈子私塾先生;父亲虽然也是熟读诗书,但终于没能进学,只好去经营土地,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自己也是自幼读书,至今“四书”还能整段整段地背诵,只是早已废除了科举制度自然也不可能进学。为此,他家的老人抱憾不已,感叹家运不昌,子孙不成才。无奈之下,老人们又把希望寄托在子孙后代上大学上,以为考取大学也和中了秀才举人一样,同样能光宗耀祖,显世扬名。可是旧中国积贫积弱,内忧外患,烽烟四起,灾荒不断,社会动乱,学子们哪里有个安心读书的地方和机会?

吉老师二十五岁时,父亲遭土匪绑票,母亲急着卖地筹款,原以为财去人安全,不料土匪为分赃不均发生了内讧,竟把父亲打死了,他家落个人财两空。母亲思念父亲,又心疼钱财,昼夜啼哭,结果哭瞎了眼睛,也不能理事了。于是一个破败的家庭,二三百亩薄田,就落到吉老师手里。吉老师是个读书人,父亲在世时,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于家庭的经营管理、人情来往,一概不闻不问。而今,父亲去世,家庭的一切事务都必须由他来操持了——子承父业,无可推诿。父亲在时,家里几百亩土地全由自家耕种,牲畜、农具一应齐全,长年雇着长工,农忙时再雇短工,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在地方上也算小有名气。现在遭此变故,家境大不如前。亲戚们素知他不谙庶务,出于关爱,纷纷帮他出谋划策,教他如何经营土地,管理家庭。

吉老师胸怀坦荡且很有些自知之明,又一向只重读书,不重俗务;另外,他从父亲的死因中也得出教训来:人生在世不可太冒富,太冒富了就会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家破人亡随时可至。因此,他打定主意,不再走父亲发家致富的道路。他认为自己是个清白的读书人,应该接续祖父的事业,做一个知识文明的传播者,教书育人,为后一代传道、授业、解惑。此时,外村的一家塾馆要聘请教师,有人推荐了他,他欣然答应。办完父亲的丧事,送走亲戚,吉老师对母亲说:“你老人家只管安心静养,家里的事我自有办法处置。”老夫人出身名门,遵守“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无夫从子。既然家里的事儿子自有办法处置,如今自己眼睛又坏了,便悉听所为。不久,吉老师把家里的牲畜、农具卖掉,伙计辞退,所有土地以当时最低价格租给本村几家老实佃户,又聘请他的一个姐夫帮助料理家务,照顾母亲,百日之后,他背起书箱,受聘到离家十多里的一个村庄上,坐馆授徒,当起私塾先生。从此人们便开始称呼他“吉先生”。

吉先生一边尽心尽力教书育人,一边继续读书深造;他工作认真,学识丰厚,又为人谦和,不骄不躁,颇得学生和家长好评。解放后,人民政府废私塾,兴学校,缺乏教师,村干部见他原就是教书先生,且为人正派,工作认真负责,才学渊博,声誉颇佳,便推荐他在本村办起小学校,当上一名人民教师,一直在吉庄工作到现在。因为吉老师解放前是当私塾先生的,算是劳动者,所以土改时,虽然他的家庭划为地主成分,他本人却没有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对于这一点,吉老师一直津津乐道,称赞教师是个积德行善的好职业。

吉老师现在是吉庄小学的代理校长。吉庄小学初办时只有几十个小学生,单班独教。后来学校规模逐年扩大,办成了小学,上级另派了校长来主持学校工作。学校有了校长,吉老师就做教师,他积极支持校长工作,并不因为学校是他首办的而居功自傲。现在校长调走了,领导叫他代理校长职务,他更加努力工作,以身作则,生怕误人子弟,有负重托。一个春天,由于农民生活艰难,学生不断流失,学校不能按时上课,为此他常常忧虑自责。现在流失的学生重新回到学校,他又振奋起来,竭力说服老师们多给学生补课,力争放假前把落下的功课全部补上来。他是校长,又是毕业班的老师,在他的积极鼓励和带动下,全校师生齐心协力,认真上课、补课,尽管天气炎热,师生体质虚弱,却没有一个嫌苦叫累的。

吉老师虽然做了代理校长,全校师生依然叫他“吉老师”,庄上的人依然叫他“吉先生”。要是有人叫他吉校长,他总要纠正过来,说他仍然是教师,领导只是叫他暂时代理校长职务。

吉老师正在专心致志地给学生上课。这时,教室外面走来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瘦瘦条条的身材,一身白粗布蓝道道的学生装褂裤,由于身量增长快,衣服明显瘦小,穿在身上紧巴巴的,不过倒很干净。天气炎热,汗水浸湿了衣背,可是纽扣依然扣得整整齐齐的,像似怕受了风寒。小伙子虽是普通农村学生打扮,却有着农村学生少有的清秀文雅气质:一张白白嫩嫩的娃娃脸透着些红润,像只成熟的大苹果;一双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像两扇透明的窗户;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闪着灵气。头发浓浓密密,很柔顺,虽是分头,却没有明显的分缝,自然向四周垂着,衬着白净的苹果脸蛋,使人觉得很可爱。他来到教室外面并不喊叫,只是默默地等待着,时不时探过头朝吉老师看一眼。吉老师却没有发现他。他的目光注视着学生,不断讲解、提问,练习。小伙子终于耐不住了,径直走到教室门口,瞪大眼睛看着吉老师,虽没开口,那眼神好像在说话,把他急不可待的心情完全表露出来。这一下吉老师看见了,知道是他在王集初中读书的大儿子方良来找他。他急忙走过说:“我正在上课。你先回家吧,一放了学我就回去。”

“……唉。”吉方良正要说话,却见父亲又去给学生上课了,他迟疑了一会,只得答应。他知道父亲最反对别人在他上课的时候来打扰他。可是今天的情况与以往不同,他是来找父亲汇报填写升学志愿的。这是重大事情,一定要征得父母同意他才好回学校填写。时间很紧,班主任老师和他的好同学赵玉荣还在等着他的消息。然而他深知道父亲的脾气,今天找他谈问题,一定不能影响他的工作,不能惹他生气,否则后果难测。他想起父亲的话,真想回家去看看妈妈和奶奶,而且跑了十来里路,肚子早就饿了;但是想想焦急等待着他的老师和同学,他还是决定不回家,就在学校等待父亲下课。他了解父亲,他把学校的事情看得比天大,工作起来常常把家事忘了。要是晚了,他今天就回不了学校了。天气太热,校园里难以存身,到哪里等候父亲呢?他望着校园外面郁郁葱葱的洋槐树林,绿荫浓密,嗅一嗅,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洋槐树花的香味。那是他上小学时最喜欢的地方。他于是走出学校,朝着外面的洋槐树林走去。

吉庄人喜欢种树,杨、柳、椿、楝以至桃、杏、梨、枣、石榴、苹果,什么树都种,只要有闲地,什么地方都种。盛夏季节远望吉庄一片浓绿,整个村庄都掩映在绿色里,只见树木,不见房舍。吉方良来到学校外面的洋槐树林里,顿时觉得凉爽多了。

吉庄是个大庄子,地处美丽的洪泽湖西岸,淮河的支流小潼河从村前缓缓流过。地势北高南低。庄北是岗地,种旱粮;庄南是滩地,得河水灌溉之利,栽水稻。人们常说:“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淮河两岸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气候宜人,风光旖旎。吉庄正是淮河岸边一个美丽富饶的鱼米之乡。吉庄向北十多里,是闻名遐迩的滨淮县城,水陆码头四通八达,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向南十多里是滨淮重镇——王集镇,紧靠淮河,盛产名酒,一年四季雾气蒸腾,浓香四溢。县镇之间有公路交通,终日车流行人,络绎不绝。

吉庄东西狭长,方圆五六里路,三百多户人家,两千多口人。村民以吉姓最多,占全村人口的80%还强,其余不足20%的是零杂小姓。吉庄周围有一道宽十多丈,深一丈有余的围沟,当地人称作“寨海子”。听老人说,吉庄人当初开挖寨海子是为了防土匪。解放前滨淮一带闹匪患,一到夜里,土匪成群,拉人绑票,抢劫财物,甚至杀人越货。当时吉庄的首富,吉姓的大族长吉老三便动员全村人开挖了这道寨海子,四面各建一个岗楼,村里各家轮流站岗放哨,发现土匪,立即鸣锣报警,村民听到锣声一起出动、呐喊,土匪就吓跑了。庄中心有一条人行大道贯穿东西,给全村人以运输交通之便。此路在村子两头又分别与通往县城和王集镇的道路相连接,恰好构成一个“工”字形。

吉庄小学就坐落在吉庄东头“工”字形路口的交汇处,二十间草房平分成南北两排,中间一个大大的正方形院落。学校的墙壁虽然都是泥土筑成,外面却泥抹得很整洁,写着“总路线万岁”“大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的时新标语。校门两边的墙壁上分别写着“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方针。这些墙字都是吉老师用一律的手书体的颜体大楷写成,笔画粗浑端庄,开阔雄伟,色泽朱红,蔚为大观。校门的上首竖挂着一块木质校牌,白底黑字写着:“滨淮县王集公社吉庄小学校”。同样是吉老师颜体字的手书体。

正方形的校园中央有一棵大柳树长得格外旺盛,树干合抱,树冠浑圆,枝繁叶茂,均匀地向四周伸展,恰像一把撑开着的绿色巨伞。树下吊着一个生铁铸造的课钟,一根拉绳垂挂下来。校园四周围护卫着两排洋槐树,一株株都像经过挑选似的,一律的碗口粗细,齐房高矮,像两队忠实的哨兵守卫着学校。每年春天一到,几百株槐树一齐抽枝展叶,把整个学校都包裹在绿色里。不久,树上便开满一嘟噜一嘟噌雪白的槐树花,芳香四溢,招引得莺歌燕舞,蜂群蝶阵。校园里不断传出小学生嘹亮的歌声和琅琅的读书声。校园内外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可是今年由于农民的粮食严重缺乏,自从槐树发芽长叶,便不断有人前来采摘,树发一点,人采一点,几乎整个春天这些洋槐树都是光秃秃的,有些树枝还被折断,乱七八糟地低垂着,十分难看。

吉老师眼看着全校师生辛勤栽植的洋槐树惨遭破坏,十分心痛不忍,恨不得揪来采树人狠狠责骂一顿:“吉庄人爱树如宝,你们为什么竟然这样摧残学校的洋槐树?它们可是学校的风景树,是我们学校师生的脸面啊!”可是当他看见那些面带菜色,走路摇晃,枯瘦如柴的采树人,心中油生恻隐,愤怒顿消。因为这些人都是他亲爱的乡亲和尊敬的学生家长们,多年来,正是他们在支持着吉庄小学,支持着他的工作。如今吉庄遇到了大灾荒,他们为了活命才来采树。直到麦收之后,农民分得了口粮,他才严加管理,不准任何人采摘树叶树花;这些洋槐树才重又抽枝展叶,恢复了生机,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今天的吉庄小学正像它周围蓬勃生长的槐树一样,终于度过灾荒,焕发青春,充满了朝气,每天从早到晚一片书声琅琅,笑语喧阗。

吉方良就是在家乡的这所小学校度过了他丰富多彩、活泼愉快的童年和少年。十年前,当他父亲开办吉庄小学的时候,这里还是大地主吉老三家的几间破旧的场庵子,学生家长帮助筑起几道黄泥台子就成了教室,他和吉庄并周围几个村庄的几十个小朋友就成了吉庄小学第一批学生。后来,学生渐多,学校规模不断扩大,他不仅参加了学校扩建的劳动,还参加了学校的保卫工作。假期,村里有些小朋友常常结伴来学校玩耍,他一边跟他们玩耍,一边叮嘱:“千万别弄坏学校的东西,要是弄坏了,我爸要揍我,你们就不能来学校玩了。”小朋友都希望来吉庄小学读书,因此都肯听他的话,爱护学校的一草一木。

查方良在这里读完六年小学,考取了王集初中,这年他十五岁。他虽然离开了吉庄小学,但心里仍然记挂它:一来是对母校的感情使他割舍不下,二来这是他父亲倾注全部心血创办的学校;他尊敬父亲,更尊重他的劳动成果。可是去年以来的“大跃进”以及接踵而来的大灾荒,使吉庄小学遭到严重破坏,教学秩序被打乱了,教学质量下降了,连周围的树木也受到破坏。他和父亲虽不敢公开说,心里却感到无比悲伤,失望。现在,他终于看到学校又恢复了生机,他倍受感动,倍感振奋。

吉方良在校园外面的槐树林中漫步遐想,等待父亲下课,好向他汇报填写升学志愿的事,请他拿个指导意见。他正等得着急,忽然看见吉庄小学的王老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他觉得奇怪,连忙迎上去。王老师气喘吁吁地说:“刚才还看见你在校园里,一眨眼,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去看看你爸爸吧,他正好好地给学生上课,忽然晕倒了,不省人事!”

吉方良顿时吓坏了,他不待王老师说完,撒腿就往学校跑。王老师在后面喊:“小心跌跤,你爸在办公室,这会已经醒过来了。”方良也不搭话,一直朝办公室跑去。

吉方良跑进办公室,果然看见父亲已经醒来,他面色苍白,额头不停地流汗。几位老师给他解开了上衣纽扣,露出胸脯,不停地扇风。六年级数学教师杨晓东端来一杯凉开水送到他嘴边说:“吉老师,喝杯凉开水吧。”吉老师接过茶杯,大口喝着。

方良挤到父亲面前,关切地问:“爸,你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晕倒了?我背你到医院去看看吧?”说着弯下腰来要背父亲。吉老师摆摆手,勉强笑了笑说:“不用看,我是中暑了。天气太热,又多上了几堂课,一时头脑发晕。现在已经好多了。”

吉老师喝了些凉开水,眯起眼睛休息了一会,渐渐恢复正常。他睁开眼看了看室外,见天色不早了,对杨晓东老师说:“你去把学生放了吧。”杨晓东说:“我想再给他们上一堂算术课。”吉老师摇摇头说:“算了吧。咱们的教室小,通风又差,室内太热,学生受不了。今天中暑的幸亏是我,要是学生,咱们就犯下大错误了!最少也要通报批评!”杨晓东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去布置几道家庭作业,叫他们回家去做。”吉老师答应了。

杨晓东到教室去了。吉老师对其他老师说:“你们都回去吧,洗洗澡,好好休息休息。本地的老师回家还有很多事要干。这段时间生产队的农活太紧张。”吉老师见老师们都走了,六年级的学生也放学回家了,对方良说:“咱们也回家吧,免得你妈妈、奶奶又挂心。”方良搀扶着父亲,走出办公室。他想:今天回不了学校了,父亲的身体如此虚弱,亟须休息,现在实在不忍心向他说填写升学志愿的事。只是想起对班主任和赵玉荣的承诺,觉得有些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