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到古代的第六年,夫君从边关带回了和亲的昭华公主。
他待她如珠如宝,带她去西陵渡游船,为她专门建了一座阁楼赏雪。
甚至任由她摔碎了我们的定情玉簪。
见我生气,裴衡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
“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簪子罢了,改日我再赔你几支就是,何必咄咄逼人?”
可他不知道,那支玉簪,是我与这个朝代联结的信物。
他每负我一次,簪子上的裂纹就加深一分。
等到玉簪彻底碎了,我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
1
裴衡带着赐婚的圣旨回府时,我同时被诊出了喜脉。
出征两月未见,他凯旋的第一件事,不是回来见我,而是求娶曾经去和亲的公主为贵妾。
当裴衡先斩后奏回府时,迎上我不解的目光。
“我与公主自幼便相识,她家族无人,在这世上已是举目无亲,又无人敢娶她。”
“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神情淡淡,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我才知道,裴衡有过这样一位旧相识。
“无人敢娶,所以你便娶了?”
昭华公主并非圣上亲生,本是西宁侯府嫡女,当年朝廷为怀柔,才从宗室挑选了孟瑜宁前去和亲。
如今,西宁侯不幸牺牲,孟家上下孤儿寡母,可谓满门忠烈。
裴衡皱起眉,“阿音,她实在可怜,她说她活不下去了。我纳她进门,不过给个虚名,让她有个后半生的依靠罢了。”
可他身上分明带着昭华公主独有的依兰香归来。
我张了张口,还未问及,他却急着解释起来,“当时公主下马不稳,我顺手扶了一把。”
他身上的香味浓烈馥郁,若不是抵死纠缠,怎会至今还未消散?
我与他相识于微末,六年扶持之情,他怎会背叛我?
眼泪无意识落下。
我忍住了想要告诉他有喜的消息,嗓音有些哽咽。
“裴衡,你还记得从前对我许下的承诺吗?”
他眸光晦朔,却避而不答。
六年前,我初次来到这个世界,只为完成攻略裴衡的任务。
他出身庶出,小娘又难产而死,从小便性情阴郁。
我不懂什么攻略技巧,只懂得用真心换真心。
从战场上救下他生死与共,为他出谋划策,辅佐他一步步走上青云梯。
成婚那一晚,裴衡眼中的动容不容掺假。
“阿音,我终于娶到你了,这辈子有你在身边,我可以原谅从前所有的不公与痛苦。”
“我发誓,只许你一人心,绝无第二人!”
系统说,在裴衡黑化值归零时,我就能随时离开。
可我看着眼里满是幸福的裴衡,很怕我离开后,他又会变回那个阴鸷孤独的少年。
我心软了,决定留下来陪他。
系统关闭前告诉我,那支作为我们定情信物的玉簪,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结。
裴衡每负我一次,上面的裂痕就会加深一分。
如果玉簪彻底碎了,我就会从这个朝代灰飞烟灭。
如今,我看向手中的玉簪,上面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2
裴衡长叹了一口气,终于牵起我的手,压低了嗓音。
“我心中只有夫人一人,我以为你我之间,本不必解释太多。”
“我对孟瑜宁不过是怜悯之心,不会与她有夫妻之实。”
他不管不顾地抱住我,宽大的披风将我盖住,将周围嘈杂都隔绝在外。
可我却默默瞥向了手中的玉簪,他骗得过我,也骗不了他自己。
他的心已经在偏向另外一个女子。
直到那一日,他入朝议事,我与一袭红衣的孟瑜宁在后花园不期而遇。
她明眸皓齿,杏脸桃腮,如海棠醉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难怪能令裴衡在边关一见倾心。
“见过姐姐,听说姐姐身子不适,妾身特意从宫中带了些补品过来。”
她浅浅屈膝向我问安,我不欲理会,礼貌又疏离。
“公主这声姐姐我担当不起,这些东西,还是自己留着调理身子吧。”
可孟瑜宁却拦住了我的去路,自顾自说了起来。
“其实我与裴郎,比姐姐认识的还要早,本该坐在夫人位置上的也应该是我。”
我第一次知道了他们的这段过往。
裴衡与孟瑜宁儿时便同在书院相识。
作为宗室贵女的翘楚,孟瑜宁始终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那时的裴衡配不上她,只能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心生倾慕。
后来,他在自卑敏感的岁月里变得愈发阴鸷。
直到我的出现,成为了救赎他的一道光。
孟瑜宁细细打量着我,笑道,“裴郎说过,你与我长得很像。”
“可见过之后,才觉得东施效颦,不过如此。”
我的心脏突然抽痛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原来从一开始,就都是假的。
后来,大瑾与西域开战,裴衡被派遣出征,从尸身血海中再次见到了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终身。
见我怔住,孟瑜宁终于忍不住,得意地向我描述起他们在草原上动情的夜晚,如何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她勾了勾唇,像是在回味。
“裴郎对我温柔多情,那时我只觉得,他就是此生注定来救赎我的男人。”
“他与我在一起时,说夫人就像一具华服之下的泥胎木偶,毫无生趣。如若不然,你怎会迟迟没能怀上子嗣?”
我敛眸,强忍住心底的疼意。
“公主,我并不以色事他人。”
我顿了顿,又问她,“不过我很好奇,若夫君还如当年一样,是个不起眼的庶子,公主可还会愿意嫁给他?”
孟瑜宁笑得骄傲,“那是自然,世间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心爱的郎君?”
我也笑了笑,“原来公主也和那些人一样,喜欢抢别人的男人。”
此刻,公主那张娇艳的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嘴角因愤怒微微抽搐。
我转身就要离开,可却被她死死拽住衣袖。
“你以为占了正室的位分,就能赢了我吗?”
下一瞬,我注意到了门外恰巧归来的裴衡。
3
而孟瑜宁就那样抓着我的手,精准无误地倒在了我面前。
那些补品也被打翻,一地狼藉。
果不其然,裴衡焦急地冲了进来,将她打横抱起。
“沈昔音!瑜宁她好歹是圣上亲封的公主,在裴府做妾已是委屈,该给的体面总是要有,你何必咄咄逼人?”
孟瑜宁嗓音颤颤,“夫君,与姐姐无关,是瑜宁送的礼姐姐不喜欢……都怪我。”
我瞧着这出拙劣的苦肉计,神情冷漠。
“夫君这便替她委屈了?你倒不觉得,她是在逢场作戏,故意惹你我离心。”
从这个女人入府第一日,我便看出她眼中的野心和算计,都点给他了。
可裴衡蹙起眉,终是选择站在了她的那边。
“瑜宁纯善大义,甘愿为国家大义毅然和亲,怎会故意与你顶撞?”
纯善大义?
我紧紧咬着嘴唇,压抑着脱口而出的冷笑。
若真如此纯善,为什么当初拒绝了所有世家公子的提亲,亦看不上未发迹时的裴衡,自请去当邻国王妃?
不过是向来眼高于顶,喜好攀附权贵。
而裴衡,他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我深吸一口气,“夫君。”
“我们谈谈吧。”
…
那一日,裴衡终于对我承认,他心中始终对孟瑜宁念念不忘。
“公主于我,就像年少遥不可及的月亮,我位极人臣,本已了无遗憾,此生唯一的缺憾不过是她。”
他抬起猩红的眸子,声声恳切。
“阿音,如今我有能力填补掉这个遗憾,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我?”
我只觉得心一寸一寸在滴血,伸手推倒了他送我的花瓶。
“砰”的一声巨响,碎瓷飞溅了满地。
我拿出他曾经亲手写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扔在他面前。
“裴衡,如果不是当初你这样许诺我,我根本不会嫁你!”
“如今你身心背叛在先,这个裴府夫人,我不当了。”
当看到我已经写好的和离书时,裴衡眼中像是被狠狠刺痛。
他抓住我的肩膀,崩溃地质问。
“为什么!与那些抛妻弃子的薄情郎相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不明白,他明明只是纳了个妾,究竟何错之有。
“你我成婚三年,你膝下未有所出,民间哪个有点本事的男子不是有妻有妾,开枝散叶?”
我垂眸良久,忽然嘲讽地笑出声。
“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哑了半晌,方缓缓说,“阿音,我发誓这辈子只有你和公主两人,再无旁人,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好吗?”
“你永远是我的夫人,我绝不同意和离!”
而我早已疲惫不堪,挣脱了他的桎梏。
“滚。”
那一日,我们不欢而散,裴衡负气地留在了孟瑜宁那里,桐花阁的烛火都熄了。
那支玉簪上,也出现了更长的一道裂纹。
我蜷缩起来,小腹隐隐作痛,是我的孩子在难过吗?
难道娘亲注定护不住你,哪怕只是带你来到这世上一遭……
4
我独自昏沉地入睡。
我梦到了嫁给裴衡之前的日子。
那时候我刚穿越而来,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喜欢骑最烈的马,喝最烈的酒。
裴衡爱我爱得发狂。
他说我和他见过的所有中原女子都不同,那些女人是被拘在笼中的雀儿,而我是旷野最自在的风。
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成婚后,裴衡向我坦露心声,他从未感受过舐犊之情,只希望给我们的孩子最好的。
“若我们生一个儿子,我便教他骑马射箭,带他上战场,势必要做这世间顶天立地的男儿,和我一起护你。”
我佯作生气,“女儿难道就不好吗?”
他笑,“女儿像你一般,自然也好,只是要愈发精心呵护,捧作我们的掌上明珠,一时一刻也不敢松懈。”
在他出征后不久,我终于诊出有了身孕。
但这份喜悦,却注定无法与他分享了。
醒来时,泪水浸湿了枕边,外面已是暮霭沉沉。
丫鬟小菱告诉我,公主想泛舟,让她回忆起儿时在京中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现在寒冬腊月,京中的河流湖水都冰冻三尺。
只有西陵渡的水来自地下温泉,终年不冻。
于是,裴衡亲自策马带着她去西陵渡包下整艘画舫,甚至不惜重金买下了一座楼阁,只为了陪孟瑜宁到高处赏雪。
她将裴衡对她的宠爱,闹得世人皆知,恃宠而骄,像极了从前的我。
拥有棱角,从来都是被爱者的特权。
我与裴衡冷战了数日,他对公主的宠爱纵容也愈发明显。
仿佛刻意要气我。
这一日,裴衡罕见的来到我院中,身后不出所料跟着那道明丽的身影。
“瑜宁说上次她在这里丢了一件要紧的香囊,你可曾见过?”
我面色微沉,“我没见过什么香囊。”
孟瑜宁忽然哭哭啼啼起来。
“那枚香囊虽然不值钱,却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日日佩戴在身上,对我意义非凡。”
“姐姐若是见了,不要藏起来,还给我可好?”
见她落泪,裴衡心疼不已,皱着眉望向我。
“沈昔音,你本就视瑜宁如眼中钉,你若是没拿,何不让人搜上一搜?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几个随从说着就要往我房里冲。
小菱气恼地阻拦。“我家夫人的房间,谁也不许进!”
孟瑜宁抿唇,“这些大男人进去确实不妥,不如就让我带着丫鬟亲自去搜罢。”
我拦住了小菱,平静道,“让她们搜。”
接下来的一柱香时间里,我亲眼目睹孟瑜宁带着人在里面翻来覆去。
最终也没有找到那香囊,却是满屋狼藉。
曾经裴衡送我的东西,都一应被踩烂损毁。
而我平日里小心翼翼放在妆奁里的那支玉簪,也被她故意碰落在地上。
只听得清脆的一声,顷刻间摔得粉碎。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玉簪碎片,所有希望都化为虚无。
忽然颓然地笑了。
玉碎弦断,或许,这就是注定的结局。
她惊惶不已,“裴郎,都怪我,不小心打碎了夫人的玉簪,夫人不会怪罪我吧?”
我无比怆然地看向裴衡,“夫君可还记得这玉簪的来历?”
是你当初亲手打磨,送给我的璞玉,世间再无第二个。我在心里默默道。
可裴衡却不屑一顾。
“不过是个破得快碎了的簪子而已,我再赔夫人几支更好的便是,何必计较?”
孟瑜宁在经过我身边时,轻飘飘附在我耳边说:
“你占了我的正室位置,我就要让你知道,抢了本公主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还不知道,我早就不打算与她争了。
还有三日,我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待他们走后,我把那些裴衡送给我的东西,都撒上了磷粉,在后院亲手烧掉。
火光摇曳中,我望着被火苗吞噬的纸鸢和画卷,笑着落泪。
裴衡,我再也不用爱你了。
到了第三日,孟瑜宁缠着裴衡去西郊的山庄泡温泉。
许是上次误解我的惭愧,临走前,裴衡竟主动找到我。
他犹豫着开口。
“这几日天冷了,瑜宁经常冻得手脚发麻,我送她去温泉山庄调养,去去就回。”
“你知道的,她和我们不一样,受不得冷……”
“去吧。”
我打断了他,淡笑着答应。
裴衡有些错愕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好说话。
他抿了抿唇,“你能明事理就好。”
明事理?
我心想,很快,我就永远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裴衡和孟瑜宁马车启程的那一晚,我望着院外的烟花,溢彩漫天。
新岁就要到了。
而我这颗心伤心到尽头,也终于能够得到解脱。
我躺回床上,默默闭上了眼睛,感受到潮水般的窒息涌来,身体内的两颗心脏同时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