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子多疾
四日后的午后，李贤的车驾缓缓抵达东都洛阳。
入城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僻静的地方将车里的邢文伟赶了下去。
什么档次？跟我同乘一辆马车。
李贤一脸厌恶。
他本来已经不准备再理会邢文伟的死活，因为对方不但提前破坏了他针对李弘的计划，在东宫也混不下去了，已经没有被利用的价值。
然而，雍王府掾唐之奇劝他说，只要从东宫出来的，一条亵裤一根厕筹都有它的用处。
李贤斟酌一番后觉得此言不无道理，这才暂且留下邢文伟便将他带回了洛阳。
马车外邢文伟满脸恭敬，正垂首静候李贤训示。
李贤挑起车帘一角，目光冷峻，低声警告道：“此番行事，你心里可有数？”
邢文伟保证道：“大王请放心，这次臣务必将事情办好，不会再让您失望。”
“行了，去吧！”李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御者驾车继续前行。
“诺！”
邢文伟躬身领命，目送李贤车驾远去，他换了一副凶煞的表情，一瘸一拐消失在巷子口。
一个时辰过后，李贤的车驾在皇城丹凤门前停驻。
李贤下车后疾步迈入皇城直奔承欢殿而去。远远地他便瞧见圣人贴身内侍马德全正在大殿门口不住地张望。
李贤加快脚步上前几步，手指向大殿问道：“马内官，圣人可在殿内？”
“雍王殿下，老奴有礼了。”马德全见是李贤急忙躬身行礼道：“圣人正在里面。
李贤神色略显紧张，低声音又问道：“那娘娘可在？”
“啊，不在。”马德全低头回答。
李贤闻言，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在马德全诧异的目光下，他伸手弄乱了自己的衣冠，又使劲挤挤出两行眼泪，带着哭腔推门而入，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殿，口中高声呼喊着：“阿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阿兄他实在是太霸道了，他…”
可就在李贤的目光触及高宗李治的那一瞬，他的身形陡然僵住，哭喊之声也戛然而止，脸上悲伤的神情瞬间化作惊愕，继而转为羞愧之色。
因为马德全骗了他，大殿之上不止有圣人，还有皇后娘娘和两个弟弟英王显、冀王旦，以及年仅七岁的小妹太平。
此刻五人也正用诧异的目光注视他。
大殿上寂静无声，气氛尴尬至极。
李贤又气又恼又羞，想到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顿觉无地自容，心里恨死了马德全，暗暗发誓日后定要让这老东西不得好死。
还是高宗李治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和地道：“六郎，你这是怎么了？衣冠不整的。朕不是让你在长安协助太子监国吗？为何突然跑到洛阳来了？”
言语间充满了慈爱和关怀。
这就是高宗，不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毫不掩饰自己对李贤的喜爱和重视。
“......”
李贤急忙收起丑态行礼道：“臣参见圣人和娘娘。”
高宗李治摆了摆手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过来坐下，慢慢说。”
李贤抬头瞥了武后一眼见其神色平静微微颔首，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跪坐在李显的上首位置。
与高宗的态度截然不同，不管在什么时候武后都未曾掩饰自己对李贤的冷漠与轻视。
高宗李治再次关切地问道：“说吧，你为何独自一人跑回来了？”
“我…”李贤刚要开口回答。
一旁的太平公主近距离看到李贤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二兄，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这么大人怎么还哭上了？瞧瞧，这眼泪都流了这么多…
你胡说，我没有，你不要诽谤我。
李贤刚平复些许的心境又崩溃了。
他本能的想脱口就要否认，可是看到高宗李治那满是关切的眼神，他心中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即将在长安城含元殿发生的一切全都地告知了高宗李治和武后。
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道：“我也知道阿兄是太子，我不该协助他监国，只是...这是阿爷是意思，我何尝不明白阿爷是想让我为他分忧呢？”
两人听罢，武后只是深深地看了李贤一眼，并未言语。
高宗却面露不悦之色气愤道：“太子做法过了，亲兄弟之间何必如此生分？待朕回长安，定要将他召至御前，好好说道说道。”
太平附和道：“阿爷，太子大兄有点过分哦，难怪二兄哭的这么伤心。”
“......”
李贤瞪了一眼太平。
李显低声反驳道：“太子阿兄不是这样的人啊。”
武后眉头微微一蹙，突然开口质问道：“就因为这事儿，你便擅离监国之职就跑洛阳来了？”
“没有！”
李贤急忙辩解道：“阿兄他听了东宫典膳丞邢文伟的传言，想要释放囚禁在掖庭宫中的两个宫女，叫什么义阳和宣阳，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又不敢再劝阻他，只得快马加鞭赶来告知阿爷和娘娘。”
听闻“义阳”和“宣阳”两字，高宗李治神色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悲戚，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李贤，思绪仿若飘回到了往昔岁月。
武后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来，双目阴鸷地盯着李贤问道：“你确定太子要释放她们？”
李贤不敢直视武后的目光，低声嗫嚅道：“我，我不确定，只是在我离开之前阿兄已派人前去调查，如今已然过去四天，或许...或许他已然释放了她们吧？”
“呵呵！好啊，太子长大了，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了，不需要向我们请示了。”武后冷笑一声，转头望向高宗李治问道：“此事圣人怎么看？”
高宗李治回过神来，犹豫道：“太子这般行事想必有他自己的考量。不如等回长安后召他前来问个清楚再做定夺。媚娘，你意下如何？”
“哼！那就依圣人所言，等回长安后你好好问问他吧！”
高宗李治的神情变化又怎能逃过武后的眼睛，或许他也并不在意被武后看穿自己的心思吧。
武后冷哼一声，长袖一拂，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媚娘…”高宗李治连忙呼喊。武后却仿若未闻。
“这…”
高宗李治神色略显尴尬，说道：“朕有些乏累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李显、李旦和太平公主一脸茫然，不明白为何释放两个宫女竟会引得圣人与娘娘如此不悦，可又不敢多问，只得起身告退。
承欢殿内只剩下高宗李治和李贤二人。
高宗李治斜倚在榻上的矮几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今日要不是李贤说起，他早就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两个跟萧淑妃生的女儿。
他已经不记得这两个女儿的样子了，可他清楚的记得萧淑妃的容貌，一直也没忘记。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媚娘忙于处理政务时，他总会想起曾经那个柔情又妩媚还有点愚蠢的女人。
可惜...
李贤跪坐在下首的默默注视高宗李治。
良久，李治回过神来见李贤仍未离去，眼中多了几分欣慰。
他起身说道：“你协助监国之事等回长安之后再议。这几日赶路也累了，你且下去好生歇息吧。”
李贤赶忙上前搀扶李治。
二人走到大殿门口时高宗李治转过头，轻轻拍了拍李贤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六郎，你是朕的儿子，不管跟谁说话都要中气十足，而不似今天这般唯唯诺诺。太子多疾，汝当勉励之。”
李贤听闻此言，身躯微微一震，低垂的眼眸再次扬起，目送高宗李治离去的背影，嘴角悄然上扬，眉宇间透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
与此同时，一颗更为炽热、更为膨胀的野心也在他的心底缓缓滋生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