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扬婉兮
夏日的午后，黄土都烤成了白色。村前小溪的两岸有很多柳树，树干粗壮，树冠如未修剪的参天巨伞，长长的枝条倒映在水面上，营造出一袭流苏一抹清凉。这时，他们就会裁剪柳条，编织一顶顶草帽，有时候在草帽的边缘镶嵌各种无名的野花。草帽戴在头上凉凉的，已经有了丛林之子的样子。
铁蛋、土豆、金铃经常在小溪里捉鱼摸螃蟹。村子里的鱼都很小，大的长约七八厘米，小的只有三四厘米左右，常见的只有3种鱼。第一种是带鱼，这种鱼与海底的带鱼不同，类似缩小版的黄鳝，皮肤特别滑腻，背部是灰褐色的，腹部是白色带着淡黄色的条纹。这种鱼身躯极为光溜、柔软，用手根本握不住，它会在指尖的缝隙中迅速的滑走。第二种鱼是蛇鱼，这种鱼通常背部是灰褐色的，夹杂着灰黑的花斑，整个身躯圆滚滚的，张嘴的时候嘴巴圆鼓鼓的，好似在水中呼喊一样，嘴两侧还有淡灰色的两缕八字胡，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十分滑稽。这种鱼繁殖速度极快，通常成群结队，而且也最易捕捉。第三种鱼我们叫金鱼，与传统的园林中的金鱼完全不同，它整个身体像是半透明，有着十分漂亮的鱼鳍，在水中游弋的速度极快，就像一道灰色的影子一样，瞬息之间就无影无踪。金鱼身体扁扁的，腹部贴着细密的银色鳞片，进食的时候眼睛大大的，嘴巴长成一个马蹄形，就连胸鳍也是透明的，看起来十分灵动。金鱼最娇贵，也最难捕捉，性子十分刚烈，经常会跳出鱼缸，自寻死路。还有很多奇异的小鱼，各有各的美丽，甚至都没有名字。大鱼我们喊它为溪儿猛得，就是在溪水中意外得到的意思。螃蟹总是躲在淤泥和水草中间，需要仔细端详才能发现它的踪迹，有时它喜欢钻在石头缝隙里，再有就躲在岸边的洞穴里，洞穴口部有黄色或绿色的淤泥，洞口窄、洞穴却大，有时刨开可以抓到一窝螃蟹。小溪中的小虾，尺寸更小，是确确实实的虾米，数量也不多，很是鸡肋。金鱼通常放在玻璃罐头瓶中，或放在陶罐里，地下铺陈红色或绿色的鹅卵石，点缀嫩绿的水草，别有意境。蛇鱼通常用来做咸辣风味的小鱼干。小螃蟹葱油爆炒，酥脆鲜美，香飘满街，是小伙伴们最稀罕的河鲜。
土豆、铁蛋、金铃也经常在河里玩冲坝游戏，冲坝需要搭两堵坝，上游一组负责蓄水进攻，下游一组负责垒坝防御。若下游坝在限定时间内完成防御，则赢得游戏。他们用大石头扎起坝的框架，里面填满各种小石头，然后再用草皮和细泥就构建起一座简易的水坝，然后开始蓄水。下游的小伙伴则需搭一堵更大、更高、更结实的坝进行防御。一旦上游坝的小组开始进攻，则下游坝的小组必须停止任何干预。蓄积的洪水仿若被解封的上古巨兽，汹涌奔腾而来，那滔滔浊浪如脱缰野马，疯狂冲击着一切阻挡它的事物，激起千层雪浪，尽数裹挟碎石泥沙而下，仿若一条暴怒的巨龙。下游的大坝开始慢慢的渗水，坝基开始逐渐坍坏，慢慢的会出现沙眼，出现裂纹，接着轰然倒塌，洪水瞬间倾泻而下，在广阔的天地无限漫延开来。有时候，他们也会在沙滩上用湿沙子玩耍，堆出围墙城堡，堆出万里长城，堆出汽车、飞机、坦克。他们感觉自己是城市的设计者，是碉堡的构建者，是万里长城的守卫者，是天才的科学家，他们在创造着一个全新的世界。
有的时候他们会寻找小溪的各种分支，勘察地形的高低，然后对河水进行分流、节流、改道等工作，一节一节改造的河流就会变得干河，于是就可以肆意的搜刮各种小鱼和螃蟹。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对河谷的低洼处进行适当的改造，用碎石子铺设底部，倒满干净的河沙，然后挖掘一条引水渠，这样就可以创造出一个崭新的儿童游泳池。他们就可以在池中肆意的玩耍，相互推出漂亮的水花，也可以潜游池底相互抱腿打闹，也可以静静的躺在池中，仰首看着灿烂的天空和悠闲的白云。有时雨后初晴，洪水不是很大的时候，他们就仰泳在这河流里静静的漂流着，一直漂流到村子尽头的桥洞下，才停下来，再次走到上游，开始新的漂流。
有时他们会将湿漉漉的身子躺在滚热的沙滩上面，暖洋洋的裹满整个身体，他们就变成了一个个原始的小泥人，等沙子一粒一粒的晒干之后，就自然从身上脱落落开来。这是一种特别的泥浴，整个身子的皮肤都变得光滑起来。有时他们会高高的坐在河边的挡水坝上，去偷小溪边的菜园的西红柿、西瓜，大快朵颐，饱餐一顿，周围是无尽的蛙声、蝉声、蟋蟀声、流水声，风声，时间很慢，很美，自己就像这山野的主人。
他们就在这水里静静的玩耍，于是学会了狗刨，学会了潜水，学会了踩水，也学会了自创的蛙泳、自由泳，成为河水的朋友。一次土豆和铁蛋看到一个大人不小心踩到水池边的深坑里，开始疯狂的扑救，大口的喝着水。他的头时上时下，双手伸到外面，使劲的扑腾着，但无济于事。于是土豆迅速的跳到池里，想去搭救他。那个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使劲的扯着土豆，疯狂的往水里按，土豆也喝了很多水。情急之下，他潜到了水池的更深处逃了出来。他看那人折腾得筋疲力尽之后，在树林里找了一根长长的杆，他和铁蛋一起把那人拖了上来。
一年夏天，大雨、中雨、小雨接连下了四五天，山洪暴虐，低洼处的村子和农田都淹在了水中。洪水呈黑红色，如无数条狂暴的黑龙，发出轰鸣的咆哮声，震彻天地，它淹没两岸的庄稼，冲走了果园篱笆，冲塌了房屋，猪、狗、鸡、鸭都浮在洪水中。铁蛋和土豆走在校园里，洪水已经没到了他们的胸部。还有一些好奇的小孩和大人趴在桥上看洪水，突然桥开始出现裂纹，慢慢的开始坍塌，逃跑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人都被无情的洪水卷走了。金玲的小伙伴娜娜和冰冰也被冲走了。冰冰幸运的抱住了一棵杨树，他抱得紧紧的，整个身子像布条一样飘在洪水上面。他害怕极了，放声大哭。旁边铁蛋爸爸和其他两个叔叔看到此情此景，自觉的站了出来，他们尝试着在这滔天的洪水中搭救冰冰。他们把麻绳系在腰间，麻绳的另一头拴在了一棵粗树上。他们相互搀扶着，慢慢的向河中游去，洪水太大了，他们尝试了好多次都没有成功。冰冰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他们扛来一根木椽子，再次向河水中间游去，冰冰终于获救了。娜娜尸体在几天后的荒滩上找到了，娜娜的爷爷背着她灰白的身体走进村子，她的头发和衣服上全是泥沙。金玲和土豆哭哭啼啼跟在后面，往后几年，他们时常到娜娜的坟前放一束野花或一些好吃的零食。洪水滔天，太可怕了，他们对水也有了深切的敬畏。
初春时候，小溪冰面开始解冻，冰盖开始分裂，每一块巨大的浮冰就像一艘小小的船。土豆、铁蛋、金玲穿着厚厚的棉鞋，小脚丫踩在的薄冰下发出嚓嚓的响声。他们有时候会在小溪中寻找一块最大、最薄的的冰块。有时候也会跳到冰盖上面，就像踩到一艘小船上一样，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们乘着小冰船走进春天里，冰盖下面青蛙已经开始产卵，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