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这不是意外(二)
赵嬷嬷踉踉跄跄地奔来,她衣衫上满是脚印,发髻散乱,“少爷,您现在感觉如何?哪里疼痛?青竹,快去请郎中!”
她的嗓音沙哑而颤抖。
不远处酒楼内同样一片混乱,贾敏目睹那惊险一幕,惊恐万分,待见到鲜血飞溅,误以为那是儿子的血,瞬间失去意识,身体瘫软。林海一边命人照顾好她,一边随护卫匆匆下楼,赶至现场,脸色惨白,手颤抖着为林祥擦拭脸上的血迹:“祥儿,你怎样,别吓唬为父。”
林祥苦笑着道:“我真的无恙,母亲无需担心啦,您儿子可是练武之人,日后可是要上战场的人,区区一受惊马儿能奈我何?这不是我的血。”
“勿要大意!再怎么身子骨好,你也终究十岁而已!”
林海想触碰却又犹豫不决,不敢相信儿子之言,“你且别动。”
转头对身旁管家吩咐:“速去请郎中,要快!”
此刻,他满心悔恨。
早知如此,当初儿子提议家中应备有郎中时,他就该做好准备。
周围人群纷纷议论:“这是外地人吧?口音听着陌生。”
“想必是大户人家,随从众多。”
“他家这小少爷浑身是血,怕是伤得不轻。”
“这马究竟是谁家的?为何会在闹市中发疯?”
“那个被马甩下的商人,似乎晕过去了,像是外乡来的行商……”
不久,一位气息急促的医师赶到了,仔细地为孩子检查了一番,“这位大人,小公子确确无任何伤势,哪怕是擦伤淤痕都未有呢,还请放心。”
他面上的紧张这才缓缓消散,原是被人匆忙从医馆唤来,心中惊疑不定,生怕出了什么大事。
“可以移动吗?”
林海担忧儿子有内伤,不敢轻易挪动他。
医师肯定地点点头:“无碍。”
得了医师的确认,林海不愿假借他人之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将儿子轻轻抱起,尽管自己身上还沾着马血,“医师,内子也需要您照看一二。”
此时,贾敏已在嬷嬷的搀扶下,匆匆赶来,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老爷,祥儿他怎样了?”
林祥挥动着未受伤的手臂:“我好着呢,母亲别担心。”
林海与贾敏异口同声:“你别乱动!”
回到酒楼二层包间,林祥换过衣物,虽然没有外伤,但医师还是特意为他和贾敏开了安神的方子。
林祥自觉无需安神汤,但林海与贾敏坚持,尤其是贾敏,她紧紧搂着林祥,身躯仍在微微颤抖,无法平复,她的安神汤确是必需。
林海的心情已平复许多,面色也恢复了常态,若非他手心里那道被自己指甲掐出的血痕,几乎看不出他方才的慌乱。
确认儿子安然无恙,林海开始追问缘由,脸色阴沉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少爷为什么会突然摔出去?”
赵嬷嬷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带着哭腔解释:“老爷,太太,当时少爷带着我避开人群,可不知怎的,少爷的腰间好像撞到了什么,猝不及防的被撞飞出去,少爷是为了护佑我才突遭此难,确是老奴一时大意,若是少爷因此有什么不测,老奴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青竹青松也跟着跪下:“我们被人挤散了,根本靠近不了,但我们亲眼看见赵嬷嬷一直被少爷护在身侧,吓的失神,决计不是赵嬷嬷将少爷推出去,少爷毕竟体态健硕,她也没这个力量!”
宋护卫补充道:“我当时离得不远,一听见惊马声就立刻靠近,找准机会准备救援。”
林祥闻言,眉头紧锁:“父亲,确实有人在我腰间猛地推了我一把,那方向正好是马蹄落下的地方,这不是意外。当时我也是一时疏忽,如若有所戒备的话,除非与我一般天生神力者,否则不可能推得动我的。”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寂静,赵嬷嬷倒是猜到了,但青竹青松二人原以为只是意外,如今听少爷一说,竟是有人故意为之!
...
贾敏听闻,眼眶瞬间泛红,那是气愤所致,“是谁?究竟是谁敢害我的儿子?”
若是那人在她面前,她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得亏孩儿自己身手不凡,但料想那歹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誓要用什么阴谋诡计来暗算中伤,取其性命!
她誓要与那幕后黑手不死不休!
林海的脸色同样阴沉如水,他的愤怒丝毫不亚于贾敏,他成婚近十年来,唯有这一个独子。
他沉声对大管家吩咐道:“你拿我的名帖,即刻前往县衙。”
不久,当地的知县便匆匆赶到,作为此地最高官员,也不过七品之职,而林海在守孝前已是四品大员,若非此次家丧,他本正筹谋着再升一级。
且不论他的官阶,贾敏出身于荣国府,外界虽不知老国公逝后荣府渐显颓势,但这名头依旧震慑人心。
得知他们的嫡长子在此遭遇不测,且是遭人蓄意加害,知县顿感座椅不稳,立刻率队前来,并诚邀他们至其别院暂住,同时郑重承诺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林海应允了前往别院安顿,他们执着的认为儿子“心病”未愈前,他们不宜启程,船上既无医师,药材亦不完备。
需要好好修养安神。
抵达别院安顿好后,林祥闭目假寐。
父母守于床畔,感受着他们的关爱,林祥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动又酸楚。
此生,他何其幸运。
然此次事件,究竟是何人所为?
思绪纷飞间,林祥渐入梦乡。
林海与贾敏却难以入眠。
确认儿子已睡,二人在外间轻声交谈。
贾敏仍心有余悸:“老爷,此番我真如劫后余生,待至姑苏,我定要书信家中,日后出行需带医师随行。”
林海颔首:“归途亦需聘一医师相伴。”
贾敏应道:“正是。”沉默片刻,贾敏又问:“老爷,你可有线索?”
究竟何人会对儿子下手?他不过三岁孩童!
府中那两名通房?绝不可能!
她们皆在她的严密监视之下。
儿子自己结怨?
如此年幼,何来仇家。
最有可能,乃是林海官场上的对手,或是利益受损,或是前路被阻。
只是他们即将回乡守孝,对方竟仍如此穷追不舍?
此问题已在林海心中盘旋多日,却始终无果。
他沉声道:“我自会派人彻查,儿子身边日后不可无人,岳父所赐二人,今后便贴身保护他。”
贾敏对此极为赞同,“此事是否需书信告知荣国府,听听母亲之意?”
林海沉吟片刻,摇头:“目前毫无头绪,且再等等看。”
林海与贾敏在林祥床前守至半夜,回房后,贾敏因惊吓过度而发起高烧,即便饮下安神汤,亦无济于事。
林海也是一夜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
林祥则因安神汤之助,一夜好眠,次日清晨醒来,精神饱满。
此时,贾敏已服药退烧,一家三口正欲用膳,林管家急匆匆来报:“老爷,太太,有消息了。”
他未直接言明,而是望向林祥。
林海观察儿子状态,确认无恙后,示意管家继续。
林大管家面色凝重:“那马匹的主人已醒来,称马原本温顺,却突然发疯,将他甩落,衙门检查发现,马臀上插有一根毒针!”
林管家的一席话,让林海按捺不住,即刻率领人马赶往县衙,对县衙施加压力。
县官命令将当时在场附近的所有人都召集到县衙进行询问,然而由于人潮汹涌,无法将所有人一一铭记,加之推测对方可能是个武术高手,或许在推人之后便迅速撤离,未引起任何注意,又或许当时他进行了巧妙的伪装,导致线索中断。
林海对此深感不满。
那枚用于行凶的针,不过是寻常的绣花针,上面涂有毒液,但具体是何种毒素,尚无法确定,甚至连对方的人数也模糊不清。
若非林祥确信自己腰间有人推搡,又被护卫及时相救,这场事故或许就会被当作一场不幸的意外,归咎于倒霉地遭遇了疯马,年轻的生命就此陨落。
虽说幕后黑手不可能没考虑到林祥的身手,目的得逞的成功率极低,所以也许这一次只是一个试探,暴风雨来临前的先兆。
想到这种可能,林海便心有余悸。
未等林祥主动提及,他便慨叹道:“祥儿,为父也是庆幸,虽然私心愿你衷心科举仕途,对你一直痴心习武有所不满,但自幼终究未曾扼杀你,否则你今日怕是凶多吉少啊!”
林祥眼神一亮,回答:“父亲此言何意?”
林海缓缓道:“不过这还不够,习武乃终生大业。待回到了姑苏,为父允准你继续跟随宋师傅、孙师傅刻苦修炼,为父希望你能持之以恒,切勿半途而废,最忌志得意满,不要以为自己拳法大成,力大如牛,就可以目空一切,说句不好听的,你与那花拳绣腿空架子,没什么太大两样!”
此言是为了避免他骄傲自矜,持续精进,无限进步。
“日后你出行,宋师傅与孙师傅会随身保护,我还会另外安排两人随行。”
幕后真凶尚未落网,林海一想到便焦虑难安。
若非儿子不可能永远足不出户,他真希望儿子能一直留在家中。
林祥好奇地问:“那会是些什么人?”
林海答道:“林府的护卫,他们虽不及你宋师傅、孙师傅,但也实力不凡。”
林府自然配备有护卫,但与历经战场的荣国府亲兵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在当地逗留了八日,直至贾敏反复发烧终于痊愈,才重新踏上船只,继续南行。
自此以后,贾敏与林海都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儿子必须时刻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在彻底忘却儿子险些命丧马蹄下的惊恐画面之前,林祥的私人空间恐怕所剩无几了。
林海如今不再抄经,闲暇时便整理书单,决定在三年守孝期间,亲自重启儿子的启蒙大业。
若他还在任上,恐怕难以抽出如此多的精力关注儿子的学业。
是的,十岁,开始启蒙。
林祥读书天赋是不低的,只是奈何志不在此。
一路上顺风顺水,终于回到姑苏。
宅子已被管家收拾好,谁知自从林海任兰台寺大夫以来暂别姑苏这么些年,这林老太太就仙逝了呢?
林氏宗族的人也早已做好准备。
...
这不仅是家族的大事,也是他们与侯府这一支虽疏远但仍保持默契的体现。
林家在姑苏并非无名之辈,侯夫人的丧事让姑苏城热闹了许久,宗族上下也倾力相助。
林家官位最高者当属林海一脉,其余成员中,官位最高者仅为六品,另有两名举人尚未出仕。
尽管两支关系平平,但对外宣称同宗同源,他人看在林海的面子上,也不敢对林氏家族轻举妄动。
林海将母亲与父亲合葬之后,便与林氏族人道别,闭门守孝。
此时,贾敏才提笔写信回京,告知一切安好。
在信件封口之前,贾敏询问林祥:“可要给你那些表哥表姐也寄去书信?”
林祥点头应允:“自然要的。”
在京城的日子里,他倒是结识了一些同为四王八公武勋集团的同龄玩伴,但一群满腔热血的半大小伙毕竟“臭名昭著”,各家长辈严令不许往来,因此,他所谓还能联系的“朋友”,实则只有荣国府那边的表亲们。
其中,因贾珠与元春年长些,需专注于学业,加之王氏私下里总对他颇有微词,故而他与贾琏最为亲近。
虽说这“友情”起初带有些许无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真挚的情感已悄然生根发芽。
贾敏笑靥如花:“既已提笔,不妨也给外祖母、舅舅他们各寄一封吧。”
林祥试探性地问:“那我能否亲自去街上挑选礼物一同寄回?”
贾敏果断拒绝:“不可,但你可让青竹青松代劳。”
林祥无奈:“好吧。”
贾敏接着问:“那你打算为他们挑选何物?”
林祥略一思索:“外祖母赠以抹额,大舅舅则送扇子,二舅舅送字画,两位舅母送荷包,珠哥哥、琏弟弟送文房四宝,元春姐姐则送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