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路291弄66号】中共江苏省委旧址

金国明

我曾数次到永嘉路慎成里进行调研，身临其境想象七八十年前的慎成里。而这次去时我走进慎成里弄堂口的咖啡店，发现墙上挂了几张永嘉路慎成里的老地图和相关报章，颇有收获。不久我又在旧书网上淘得有关慎成里的一些原始资料。本文以尊重史实为主旨，试图厘清抗战时期中共江苏省委选址在慎成里的前因后果和意义。

一、抗战时期中共江苏省委旧址

中共江苏省委旧址位于上海市徐汇区永嘉路291弄66号（原西爱咸斯路慎成里64号）。在1939年4月至1942年11月间的抗战时期，这里曾是中共江苏省委机关所在地。慎成里位于永嘉路291弄，由缪凯伯工程师设计，新亨营造厂承造，为石库门里弄住宅，砖木结构，装饰艺术风格。建筑为三层（假四层）砖木结构，石库门框上有拱券形装饰，两侧饰竖向凹槽线条，方窗，红瓦四坡顶，南立面米白色抹灰，东西两立面为红砖清水外墙。慎成里正门弄口是西爱咸斯路（今永嘉路），与甘世东路（今嘉善路）、拉都路（今襄阳南路）为邻，西南面与永安别业相通，东面支弄从西爱咸斯路出入。1931年5月15日《申报》刊有慎成里的招租广告介绍：

有新建三层楼高等住宅百余幢出租，式样美观，空气舒畅，雇用武装巡捕日夜保护，室内装设精致异常，自来马桶等皆有，极合卫生。至于交通尤为便利，无轨电车可直达门口……

抗战时期中共江苏省委就隐藏在这片石库门里弄内的66号，位于小区拐角深处。昔日慎成里住户成分比较复杂，人员身份、职业等涉及行业分布颇广，有律师、会计师、公务员、作家、教师、演员等，属于中产阶层，这也是20世纪30年代该区域居民构成的概貌。如此居住环境具有很强的隐蔽性，符合中共江苏省委提出的“与群众打成一片的‘群众化’精神”，是抗战时期中共江苏省委选址于此的重要原因之一。

慎成里位于十字路口，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周围里弄洋房密集，方圆一公里内存有十余处红色足迹。如马路北面的兴顺东里嘉善路140弄15号是新四军驻上海办事处；永康路141弄6号是上海中央局秘书处机关旧址，这里藏有“一号机密”中央文库档案；东临嘉善路的新兴顺里117弄24号是被誉为“龙潭三杰”之一隐秘战线英雄钱壮飞的旧居；西靠襄阳南路的411弄22号是萧红萧军旧居，306弄敦和里内有三个编辑部：鲁迅创办的《译文》，郑振铎、傅东华主编的《文学》，陈望道主编的《太白》；南面建国西路384弄福禄邨10号是中共秘密电台旧址，昔日许彦飞和夫人郭佛宜在这里架起了一条上海地下党与中共延安之间的红色电波。

慎成里周边簇拥着这么多的中央机关秘密联络点和地下党员，中共江苏省委（兼上海市委）是直辖上海的指导机关，显然选址在此是经过中共领导人慎重考虑后决定的，这里出口多，进退自如。

慎成里有坐北朝南120幢三层楼（假四层）高的石库门房子。每幢配有天井、客堂、亭子间、正房、晒台、老虎窗，分前楼、后楼。里弄内所有房屋全是砖木结构，红墙白边、拱券形装饰门框，式样完全统一，陌生人进来后很难区分，容易迷路。从永嘉路正门进来朝里走到底，接着右拐弯到底，再左拐弯朝南走，一直到弄底第二排东边位置，中共江苏省委机关就隐藏在弄堂深处转弯抹角的一幢楼里，这里前后门相通，楼顶有老虎窗。东面有一条非常狭窄的小弄堂直通嘉善路，南临襄阳南路357弄永安别业，西面有一条支弄通襄阳南路。另外，昔日的西爱咸斯路两旁和甘世东路沿街的两层混合结构的门面房都开有各种小百货店，经营日常生活用品，如：西爱咸斯路286号大东文具社、278号福和糖果号、287号中华电气行、289号慎成号、293号西河号、296号东福南货号、307号东南书局等。这些糖果店、药店、文具店、书店、五金店等商家的后门都通往弄堂内部，居民可以从商店里借道进出，而外人却不知其中奥妙。谁承想中共江苏省委机关竟会隐藏于此，足见中共江苏省委领导们的睿智多谋。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一有风吹草动，中共地下党员就立即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安全撤离了。

上海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党中央领导机关也长期设在上海。《党史资料》1981年第3辑中阐述了中共江苏省委1927—1934年的组织演变过程。1927年6月上旬，中共江苏省委（兼上海市委）在上海成立。省委直辖的指导机关有上海市委（省委兼），在上海设立七个区委，即沪东、沪西、沪中、法南、闸北、浦东、吴淞等。1930年，沪东区为提篮桥以东地区，闸北区以曹家渡康脑脱路（今康定路）为界，沪中区是公共租界市中心。中共江苏省委建立后，从1927年至1934年6月遭到严重破坏为止，中共江苏省委书记更换了十二次以上。

二、重回上海

1935年1月上旬，前两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许包野（保尔）和邓中夏被捕后壮烈牺牲。7月，中共江苏省委机关被完全摧毁。之后保存下来的一些党组织和共产党员分散隐蔽在群众中秘密地活动，坚持在白色恐怖的环境中开展党的工作，他们互不来往，独立工作，深陷于极度困境之中。

《抗战时期中共江苏省委旧址》中记载：1936年初，党中央决定抽调一批有城市工作经验的高级干部，分赴上海等国民党统治区重要城市，恢复并重建党的领导机构。4月，冯雪峰先行抵沪，通过鲁迅等人寻到周文、王尧山，以及上海的中共党员，上海党组织终于回归党中央怀抱。

徐汇区档案局《石库门里的峥嵘岁月》中介绍：王尧山，原名宋书模，江苏溧阳人，1931年10月入党。1936年10月，王尧山将一本密件带回了家，这是许广平从刚去世的鲁迅的银行保险库中取出的密件，经由周建人、沙文汉之手转交给王尧山，并告之：“许广平说这是一位狱中的共产党员辗转送到鲁迅手中的。”王尧山的夫人赵先看到密件全是空白纸，便试着用碘酒棉球擦拭，“给党中央的信、为革命牺牲的方志敏”等字跃然纸上，原来这是方志敏烈士在狱中用米汤写下《可爱的中国》《清贫》的原稿。随后，王尧山将密件转交给了党中央。

1937年5月17日，党中央在延安召开白区工作会议，决定派刘晓赴上海，主持上海党组织的领导工作。刘晓是湖南人，1926年入党，与林钧、金学成等人参加了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领导和组织了奉贤武装暴动，曾参加中央红军长征。临行前，毛泽东、刘少奇、张闻天分别找他谈话，指出在上海坚持斗争的重要性、艰巨性和复杂性，要求他到上海后坚持白区工作会议确定的基本方针和斗争策略，注意整顿和发展壮大党的组织，做好群众工作，隐蔽精干，积蓄力量。

1937年6月下旬，刘晓等人来到上海恢复和重建党组织，成立了由刘晓、冯雪峰、王尧山组成的“中共上海三人团”，这是上海党组织的最高领导机关，刘晓任书记。他们领导上海市和江浙两省沿沪宁、沪杭铁路线地区地下党的工作和开展敌后武装斗争。“三人团”从全国性抗战的总任务出发，确定把党的重建工作与领导群众公开的抗日救亡运动既严格区分又密切结合，使党的政治影响和组织基础在广泛的群众运动中发展起来。

1937年11月，经中央批准，中共江苏省委在上海成立。刘晓任书记，王尧山任组织部部长，沙文汉任宣传部部长，刘长胜（后任副书记）、张爱萍分别兼任工委和军委书记。中共江苏省委的主要工作是以上海市为重点，同时领导江、浙两省地下党的工作，还担负开辟江浙敌后农村武装斗争的重任。抗战一开始，党中央就告诉上海的地下党组织：抗战是长期的，必须作艰苦的斗争，保存力量，下达了“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十六字方针。中共江苏省委提出“与群众打成一片”的口号，实行党员社会化、职业化、生产化、群众化的策略，深入、团结广大人民群众，扩大了党的政治影响力，慎重发展党的有生力量。考虑到上海地下党工作的需要，交给中共江苏省委的党员，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政治上可靠，二是在上海有隐藏条件。这些党员都是经过王尧山、刘晓、刘长胜逐个审查了解，分批与党组织接上关系。1938年上海党员仅有一百多名，到了1939年猛增至一千多名。

据《浦东史志·金学成——浦东同乡会后期的重要成员》介绍：1938年1月，金学成回到上海，与阿英、于伶等一起创办了宣传抗日的《文献》杂志和《华美晨报》，在中共上海地下党负责人刘少文的领导下开展工作。《文献》承印过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等革命文献。《华美晨报》属于美商出版公司，发行人是美国人密尔士。后由中共江苏省委领导的中共党员梅益、刘少文、陆久之、金学成等人负责，他们常在浦东同乡会的璇宫剧场讨论商定社论文章。《华美晨报》《大英晚报》《导报》的社论主要由梅益、恽逸群、王任叔、杨潮（羊枣）、郑森禹等撰写，坚持抗日反汪的宣传。梅益、夏衍等办的《每日译报》翻译刊登了外报许多揭露敌军暴行的消息。在国民党办的《中美日报》之前，上海的新闻界完全在共产党的影响下运行。1939年夏，日军会同工部局巡捕房查封了《文献》杂志，金学成被捕，《华美晨报》被迫停刊。周恩来对沙文汉说，上海的新闻出版工作搞得活跃，对香港、内地都有影响，应当加以表扬。

三、迁至慎成里

中共江苏省委迁移之前“左翼”教授李剑华、胡绣枫夫妇带着两个孩子率先来到慎成里64号，租下了这幢三层楼的石库门房屋。（澎湃新闻《初心之路：藏着中共江苏省委的上海弄堂》）李剑华是上海学艺大学、复旦大学等学校的社会学教授，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积极开展党的秘密工作。他是周恩来直接领导下的中共高级情报人员，也是受了周恩来、李克农等领导的嘱托来到这里打前站，为将来中共省委机关的迁移做铺垫。他深入虎穴，打进国民党政府上层内部从事隐蔽战线的革命工作，经常将重要情报传递出来。而居住在隔壁65号的邻居是国民党政府内政部营建司司长哈雄文。因此省委机关选址的隐蔽性、安全性就显得尤为重要。

据1989年11月7日《徐汇报》第七期（试刊）《中共江苏省委徐汇区旧址》记载，1939年4月，中共江苏省委机关经过几次迁移，总结和吸取惨痛教训，最后转移到西爱咸斯路慎成里64号，此后就没有发生过惨烈的大事件。为适应白色恐怖下上海地下党秘密工作的特点，改变“左”倾错误下形成的大机关作风，中共江苏省委机关采取了“机关社会化”“机关家庭化”的做法。有了之前李剑华夫妇曾在这里开展工作的基础，为掩护中共江苏省委的正常工作，由王尧山、赵先夫妇租下房子做了二房东，刘晓为三房客。房屋进门是天井，里面是客堂，内有三大间房，还有两个亭子间和灶间、晒台。客堂里有大小沙发、写字桌、圆台，二楼是卧室，内有整套柳木做的家具。省委会议就在楼下的客堂里召开。刘晓的公开身份是关勒铭金笔厂的副总经理兼董事，夫人张毅以家庭主妇的身份作掩护，担任地下党领导层间的机要交通员。王尧山以浦东电气公司职员的身份作掩护，白天在浦东上班，晚上和休息日便在浦西市区从事党的秘密工作。在邻居们的眼里，他们都是挣钱养家糊口的生意人。赵先原在浦东的小学教书，搬来这里后她便辞职做了全职太太。她除担任省妇女委员会的部分工作外，主要是专职保护江苏省委机关的安全。

刘长胜与刘宁一以兄弟相称，他们租下了拉都路（今襄阳南路）一幢二层楼里弄房合住在一起，有时省委的一些会议也在此召开。刘长胜是山东海阳人，1935年4月奉命离开苏联回国，1937年8月到上海参加恢复和重建中共上海地下组织工作。

1940年，王尧山还在拉都路口的乔家栅点心店对面西爱咸斯路304号开了一家仪记文具店，王尧山做店主，其二哥跑业务，兼营杂货。这里是党的一个秘密接头点。（徐汇档案局《石库门里的峥嵘岁月》）此外，刘晓开了一家贸易商行经营烧碱生意，而刘长胜又在附近开了一家米店掩人耳目，时间一长，邻居们都以为他们是做买卖的生意人，如此，中共江苏省委机关就显得更为隐秘。赵先负责机关掩护和联络工作，刘宁一的夫人李淑英和刘长胜的夫人郑玉颜也参与省委机关工作，几个家庭妇女里里外外唱好一台戏，由她们负责担任掩护省委机关的任务，以及负责文件的保管和通讯发行。中共江苏省委各级领导机关以家庭亲属的名义相处，使机关在外表上同一般居民家庭一样。

中共江苏省委按照不同产业、不同系统设立工、职、学、妇等党的工作委员会，全面领导上海的地下斗争。为了适应白色恐怖下秘密工作的特点，中共江苏省委坚持越公开越秘密的白区工作原则，要求每个党员都有公开合法的社会职业和身份，扎根于群众之中，便于隐蔽，长期埋伏。

自从中共省委机关设在慎成里后，虽然没有左右邻居干扰，但刚搬来不久的一天清晨，王尧山夫妇便被敲门声惊醒，只见一个高鼻子、黄头发的法国巡捕通过房间的气窗向室内窥视。开门后两名法国巡捕便闯了进来，他们拉开床头小柜，又打开大橱柜、樟木箱子，接着又到二楼的刘晓房间里转了一圈后就离开了，虚惊一场。为安全起见，小心谨慎的王尧山马上去街上买来油漆，将气窗玻璃漆成与房间相同的颜色。

1939年至1941年，由于中共江苏省委工作成绩十分显著，党员队伍不断发展壮大。在白色恐怖的笼罩下，中共江苏省委结合城市特点和实际情况，正确执行党中央在敌占区的方针，积极宣传党的抗日主张，动员多批工人、贫民参加新四军和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两年里逐步向前方游击区和新四军输送了数千名党员干部、积极分子。而仍留在上海的一千五百余名党员继续深入广大人民群众，积极开展革命工作，使党的政治地位不断上升。

1941年1月，蒋介石制造了皖南事变，党中央采取紧急措施，加强和扩大新四军部队，将新四军编为七个师。同时，党中央向全党及时发出准备应对突发事变的警示，中共江苏省委遵照了中央指示精神，尽早准备周全。

同年，刘晓和夫人张毅去了重庆。王尧山夫妇便将慎成里64号二楼租给一个自称开厂的老板。一天午夜，他们听到前门外有皮鞋跺地的响声，接着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开门后只见一名中国巡捕闯进来：“外面快冻死了！”原来，租客是个汉奸，巡捕是来保护他安全的。好几天夜里巡捕就坐在灶间里守着，令人紧张，所幸不久后这个汉奸搬走了。以此为训，王尧山夫妇就再也不对外出租房间。（《政协往事·抗战时期中共江苏省委旧址》）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上海租界后，上海的秘密工作环境愈加困难，由于中共江苏省委未雨绸缪提前做好了准备，相继转移了相关领导干部和关闭了一些秘密联络点，所以上海的地下党组织没有受到重大破坏。

1942年8月始，中共中央决定取消秘密的省委和特委组织。奉党中央指示，在上海坚持地下斗争的中共江苏省委机关领导和暴露身份的二百余名党员，分批撤退至淮南顾家圩子新四军根据地，得以保存革命力量。中共江苏省委机关从上海慎成里64号撤离后，所有的工作委员会相互之间都停止了联系，后来他们直接与华中根据地建立了联系。

1943年，中共中央决定撤销中共江苏省委，在淮南根据地成立华中局城工部，对外称新四军政治部调研室，继续领导以上海为中心的江浙一带的地下斗争。

史海钩沉，我们将永远铭记革命先烈。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对上海乃至全国的革命形势起到了积极作用，即便在白色恐怖笼罩下的中国大地依然闪耀着星星之火，无数共产党员前赴后继，为中国伟大的革命事业奋不顾身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不怕牺牲、艰苦奋斗的大无畏精神令人敬仰，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永垂不朽！

1991年6月12日，中共江苏省委旧址被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政府公布为徐汇区文物保护单位。

2015年8月17日，慎成里被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布为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

2021年3月，中共江苏省委旧址被上海市文化和旅游局公布为上海市第一批不可移动革命文物。

现今上海永嘉路291弄66号还居住着多户居民，希冀不久将来这里能恢复中共江苏省委旧址原貌，并加以保护和利用，作为中共党史教育的纪念地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