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多拾书屋里的哆啦A梦
母校离小区不远，方卓步行过去，只用了十几分钟。
小学生们正在享受暑假，学校正门用伸缩门封着，仅打开一道侧门，保卫室里有一个保安正在打着瞌睡。
双向四车道的马路对面，每隔十几米就是一棵粗壮的梧桐。
那家名为“多拾”的书屋，就开在一处树荫下的门头房里。
与旁边两家店面相比，“多拾书屋”的装修风格很超前，因为它走的是怀旧路线。
就连这家书屋的窗户，都是那种带着些岁月痕迹的多格木窗，上面刷着绿漆，玻璃擦得透亮。
阳光掠过宽大的梧桐叶间隙，斑斑驳驳打在窗棱上。
方卓穿过马路上的人行道，走进店里。
室内温度很舒适，伴随着木门“吱呀”开启，还响起一阵微弱的风铃声。
前台的一个眼镜女人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沉浸于书本中。
方卓还记得小时候，这里的老板是个戴眼镜的老头，看这样子，现在的老板大概是老头的女儿？
书屋里播放着一首舒缓的轻音乐，空间还是蛮大的，中间有七八排黄木书架，四周摆着木质长凳，长凳旁放置着三三两两红木圆桌。
他开始沿着窗边过道寻找。
书屋内并没有几个人，转过一处拐角，他就看到了那个身穿米格连衣裙的少女。
少女正坐在一处靠里的位置，一手托腮，一手翻动着圆桌上的书页，高马尾的末梢，散落在她那修长的脖颈上。
可能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剧情，郭昕童嘴角翘得很高，翻过新的一页，她轻轻探头，叼起了面前的一根吸管，吸管插在玻璃杯中，里面的橙黄色果汁缓缓下降一截。
方卓放轻脚步，悄无声息走了过去。
书屋内原本就偏暗，方卓高高大大的，更是把不多的阳光遮挡住一大半。
郭昕童开始没在意，但过去许久，这个抢走她阳光的人还是没有离开。
她有些不高兴，想看看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
不过当她转头看到那个贱兮兮的笑容，瞬间就愣住。
“你怎么来了？”郭昕童迷茫的眨眨眼，竟然有些憨憨的。
方卓俯视着她，有一束阳光正好落在郭昕童右半边脸。
他记忆里那个喝着红酒的郭主任，与眼前这个少女逐渐重合，半明半暗的一张脸，仿佛象征着两种不同的人生。
方卓暗叹一口气，嘴上却笑道：“我怎么不能来？”
郭昕童又不傻，很快就意识到什么：“我妈去找你了？”
“嗯。”方卓走到少女身旁坐下，拿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大口，而后满脸嫌弃道：
“这饮料怎么兑了这么多水？”
郭昕童大急：“你喝我饮料干什么！就五块钱一杯，你就不能自己去买！”
方卓笑嘻嘻道：“我就喜欢喝不花钱的东西。”
郭昕童忿忿瞪他一眼：“无耻！这是要入口的，我嫌你脏！”
“我刷牙了。”方卓不以为意，还故意向前贴了贴，张开嘴：“不信你闻闻。”
郭昕童气恼地向后躲避。
方卓继续向前：“有什么好嫌弃的，我又没有用吸管，再说了，咱们小时候嘴都对过嘴，那会也没见你嫌弃……”
“方卓！”郭昕童眼睛一眯，抬高声音。
终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卓下意识看向少女的手，讪讪缩身坐正。
然后责怪道：“这里是书店，请郭小姐注意自己的音量。”
郭昕童环顾四周一眼，不再理他，继续看回桌上的书。
方卓伸头打量一眼，奇道：“嚯，这里竟然还有这种漫画呢？”
与郭昕童身高不相称的是，她的手和脚都长得偏小，此时桌上那只白皙小手下，压着的是一本袖珍的漫画书，整本书不及方卓半个手掌大小。
内容是很多人的童年回忆——哆啦A梦。
漫画的印刷质量极差，小时候地摊上，这种书随处可见，五毛钱一本，近些年已经很难寻到了，方卓倒是没想到，这家书屋里竟然会有这种“古董”。
郭昕童依旧不搭理他，大概还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方卓继续嘴欠：“小郭啊，这漫画里的字本来就小，屋里的光线又不好，这么看下去，你就不怕视力受损？”
郭昕童用手把书重重一按，确定它不会自行翻页后，双肘撑在桌上捂起耳朵。
方卓笑了笑，凑近点又道：“小郭啊，你看这一页，哆啦A梦的耳朵都没有印上去，这么差的印刷质量，还不如回家看动画片。”
“你是不是有病？”郭昕童蹙眉扭头，“哆啦A梦本来就没有耳朵。”
方卓笑呵呵进行科普：“一看你就是个假粉丝，哆啦A梦以前有耳朵的，只不过是被老鼠咬掉了。”
郭昕童这时反应过来，方卓分明是在故意逗她。
少女眉心蹙得更紧。
“你看看你，堵着耳朵也能听到我说话，这不是掩耳盗铃嘛。”方卓指了指她的手。
郭昕童一脸无语，只能扭回头去，默默把手放下，翻开新一页后，叹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方卓倒也光棍，对于无法解释的事，一句“猜的”即可迎刃而解。
“我妈都告诉你了？”
“对。”
“所以你才来劝我回去？”
“对。”
“那你今天就是来当说客？”
“对。”
郭昕童沉默片刻，边盯着漫画边问：“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报浙省大学？”
“那倒没有。”
方卓这个回答，听得郭昕童一愣，不由再次转头。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是支持你的啦。”方卓笑着说完，神色一敛，“但是我想问问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郭昕童目光闪了闪。
方卓挑挑眉头：“还跟我装？”
郭昕童被盯得不自在，面色微恼：
“我就是喜欢华夏海洋大学，就是想留在琴岛，随时都可以回家，我不想去外地，这些原因不够吗。”
方卓撇嘴点点头：“行吧。”
看他这副根本不信的样子，郭昕童有些生气：“你什么意思。”
方卓不愿意打哑谜：“我记得某人昨天找我，好像生怕我选错学校。”
说完就直勾勾盯着郭昕童。
少女瞬间心跳得厉害，但还是强行与他对视：“你觉得我是因为你？”
方卓不置可否。
郭昕童没有说话，反而拿起橙汁递给他。
“干嘛？”方卓一时不解其意。
郭昕童声音冷了下来：“让你喝点凉的，赶紧给我清醒一下。”
“……”方卓一阵无语，这个傲娇怪，都到这时候了，还他妈跟我装。
在来时路上，他曾仔细思量过自己跟郭昕童的关系，得出的结论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感觉。
在方卓心里，郭昕童长得好看确实不假。
但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经验丰富的应该都知道，当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一开始是很上头的，甚至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即便是三四十岁的身体，也能爆发出十八九岁的动能。
然而随着时间一长，感性的女人们，往往会越陷越深，而男人则截然相反，哪怕是他们曾经最爱做的事，最后也会变得提不起兴趣。
每当这时候，如果再出现一个新人，略施手段，很可能就会把意志不坚的男人勾走，甚至还能让他再次变回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所以说很多时候，好看并不是一个吸引男人的最大理由，新鲜才是。
或者说，一个女生仅仅好看的话，还远远不够。
在多巴胺和睾酮的控制下，男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他们的心中能够容纳皇帝的三宫六院，他们对美丽女人产生的遐想，或许比厕所还脏，但他们至死都渴望一段纯纯的爱情。
不过，无法否认的是，世上还有很多好男人能够克服这种雄性本能，有些人甚至能够为了爱情，不惜放弃所有。
人们常常把他们称为“纯爱战士”。
方卓知道自己斤两，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男人，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恰好他跟郭昕童之间，太过熟悉。
正应了渣男们常说的那几句话。
——我跟她之间没有爱情了，只剩下亲情。
——我跟她认识太久，早就没有激情了，现在只有习惯。
……
所以，当方卓猜到郭昕童的所作所为可能是为了他时，这个混蛋并没有为此高兴，反而觉得有点操蛋。
他很纠结，或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他不想渣郭昕童，同时，他也不愿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话虽然这么说，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看到郭昕童那副嘴硬不肯承认的样子，方卓忽然又有点生气。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是我的事，你因为我嘴硬不肯承认，那也是我的事！
——渣男都是很喜欢双标的。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郭昕童仍然举着那杯兑水橙汁，方卓沉默不接。
他们忽然留意到，不知何时，书屋内的音乐换了一首，变成了五月天的《错错错》。
此时音响内刚好飘出——“如果说最后，宜静不是嫁给了大雄，一生相信的执着，一秒就崩落……”
乍闻此声，郭昕童压着漫画的那只手攥了攥，举着果汁的小手微微一抖。
方卓捕捉到了少女的反应，暗暗一叹。
而后低下头，含住了那根沾染着红色唇膏的吸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