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除非出现奇迹
吴小凡忐忑不安地望着门口，不放过每个从里面走出来的成年男性。
半天不见爸爸出来，吴小凡倒暗暗松了口气。
一年级接送区站着个小男孩，哭丧着脸左顾右盼。旁边的女老师不停地看着手表。
吴小凡知道，肯定又是哪个马虎家长忘了接娃时间。
“周老师，徐校长有事，让我们一起过去。”不远处一个男老师，疾步走过来。
周老师看了看小男孩，脸上现出左右为难的神情：“可是邓宇家长在路上，说还得五分钟。把他一个人留下，我不放心。”
“老师，我陪邓宇吧！”吴小凡走上前道，“反正他家长马上就要来了。”
“你？”周老师认得吴小凡，可神色还是有些犹豫。
男老师手机响了，他接起放在耳边，嘴里连声道：“马上来了。周老师也在，我们一起过来。”
挂断电话，男老师拉着周老师，连声催促道：“徐校长在催，去迟了领导要不高兴了。”
“老师放心好了，邓宇家长不来，我不回家。”吴小凡拍着胸脯道，顺便问清楚了接邓宇家长的姓名。
“好吧小凡，那就拜托你啦！”周老师感谢道，又叮嘱了好一会。男老师也提醒了几句，两人才急匆匆离开。
教师办公室里，王老师正跟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谈话。
“小凡爸爸，说实话，我很喜欢小凡这孩子，他有爱心、求知欲强，脑子也不比其他同学差。”王老师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吴可方，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委婉点。
不过，每个家长听到孩子要调换班级，尤其是从提高班调到普通班，即使再怎么委婉，应该都难以接受吧。
“只是，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课外兴趣上，如果再这样下去，中考根本不用指望。”王老师继续说道，“调离7班，希望能对他起到警醒的作用。小凡爸爸，你认为呢？”
“哦！那是那是……”吴可方回过神来，“王老师，以后小凡还能回7班吗？”
“这个要看他成绩了。”王老师皱了皱眉，“我们每学期一共有4次统考，其中包括期中、期末考。初二下学期的第一次统考，半个月前刚考完。剩下还有3次统考机会。如果这3次统考，吴小凡八门课的平均分都能达到7班的平均分，我还是能帮他争取回7班的机会。”
吴可方隐隐约约看到了希望。
不料王老师接着道：“只是，按照吴小凡目前语数英的成绩，他根本不可能考到7班的平均分。除非……”
吴可方满脸期待地紧盯着王老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除非出现奇迹。”王老师狠狠心，故作平静道。
吴可方一颗心顿时跌入深渊。
办公室监控探头调整焦距，完完整整地记录下吴可方的面部表情。视频数据经过编码，通过光纤同步传到问天商业数据算力中心。
问天数算中心建筑面积70万平方米，布有100万台服务器。一个不起眼的智能机房里，监测服务器各项运行指标的指示灯有节奏地快速闪烁着。
服务器里一个名叫“有光”的程序，对来自阳关中学的监控视频数据进行着分析。“有光”从吴可方的面部表情得出结论，这个男人已经陷入了绝望。“有光”还清楚，这个男人的儿子，那个名叫吴小凡的初二男生，也面临着不大不小的麻烦。
“米佳，你进来吧。”王老师冲办公室门口喊道，同时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吴可方。
吴可方明白，谈话结束了。他还能猜出来，王老师已经彻底放弃了吴小凡。
“大哥哥，你请我吃辣条吧。”小男孩邓宇拉了拉吴小凡衣角道。
“你倒真不客气。”吴小凡捏了捏邓宇的小鼻子道，环顾四周，全都是开车骑车的家长和学生，并没有卖小吃的摊子，零食店也在一公里以外呢。
“可是附近没有零食店啊！”吴小凡嘴里说着，眼睛注意到一个脚步匆匆的少妇朝这边走过来。
“对面小区就有卖的。你请客，我付钱！看，我很多很多钱哦！”邓宇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百元大钞，得意洋洋地晃了晃。倏地他看见朝自己走来的少妇，急忙将钱塞了回去，颤声道，“我妈来了。大哥哥，你千万别说我有钱哦！”
不等吴小凡回答，那少妇已经来到面前。
邓宇心里有鬼，却先发制人地埋怨道：“妈，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等了好长时间。”
吴小凡心中暗笑：这小孩鬼得很。少妇没有多说话，拽起邓宇的胳膊就走。她看见了一个刚被自己辞退的男员工，不想跟他打照面。
吴小凡却尽职尽责，核对了少妇的姓名，才肯让他们离开。完成了周老师的嘱托，吴小凡一身轻松，扭头却见爸爸吴可方从校门口走了出来，心里不由得一沉。
吴可方神情恍惚，两眼空洞地盯着前方，双脚像是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挪。
自己刚莫名其妙被单位辞退，理由是没有告知身体健康状况，就被王老师打电话叫来，说儿子要调离7班了。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真是这样。
命啊！这都是命啊！
这个儿子，在学习上从来就没有让自己省心过，回回倒数，语数英三门最要紧的课更是垫底。道理讲了几百箩，棍子打断好几根，人家依然我行我素，整个一没心没肺的人。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一眼望去，这孩子将来注定既不能光宗耀祖，也不能出人头地，给自己找一份舒服体面的好工作。
吴可方只觉得身体被掏空了一般。他觉得累极了，也彻底认命了，再不想去争什么了。
吴小凡看着爸爸从自己面前走过，却没正眼瞧自己，不由得一阵奇怪。
吴小凡料想爸爸是愤怒到了极点，才故意无视自己的存在，接下来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惩罚了。
“爸爸！”虽然恐惧万分，吴小凡还是低低地叫了声。
吴可方听见叫声，停住身子呆了呆，半天才回过头来，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小凡啊？你还没回家？”
吴小凡只觉得那微笑比哭还难看，他大气不敢出，蚊子似地哼哼道：“嗯，等你一起。”心里不停地祈祷，要打也回去打，可千万别在校门口发飙。
“好。”吴可方柔声道，嗓子却只觉得发干发紧，嘴里满是说不出的苦味。他伸手摸了摸吴小凡的头，扫去一片飘落在吴小凡头上的枯黄树叶。
吴小凡大为惊异，爸爸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的温柔和亲昵。他虽然感到温暖，心里却还是战战兢兢。这应该是老爸的策略，一旦把自己哄到家，就要关门发飙了。
“要调到其他班了？”吴可方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
看来王老师都已经说了。吴小凡心里一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应了声：“嗯。”
“没事。”吴可方不停顿地说，“成绩好一点，差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社会，只要不孬不傻，人勤快，总会有口饭吃的。”
吴可方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截然相反。
成绩好，以后能找一份工资高、人人都羡慕、自己也舒服地工作。成绩差，钱就不说了，一辈子都要抠抠搜搜地算着花，工作更要累死累活，还会被人看不起。
自己这辈子的饭，吃得就比人家憋屈、窝心。
如果是以往听到儿子要换班，也许会暴跳如雷，可今天不会了。
今天起，自己已经彻底认命了。
即使全身被浸进了冰水里，吴可方觉得也不如此时此刻冰凉刺骨。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用。有些家长，教起小孩来一套一套的，循循善诱。那些有钱有权的家长，更是早早地为子女规划好了人生，不在乎什么成绩不成绩。
“不过，到了新的班级还是要努力。”吴可方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吴小凡停住了脚步，“王老师说，你还是有机会的。”
“爸爸！”吴小凡见吴可方神色落寞，连路口的红灯也没有注意到，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自己调班这件事，肯定对爸爸刺激太大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内疚涌上吴小凡心头。
“有车，爸爸！”吴小凡见有辆车疾驶而来，连忙跑上前拉住吴可方。
车子一个急刹，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你眼瞎啦！没看见红灯吗？”开车的男子探出头，怒喝道。
“有光”在千里之外，通过阳关中学东南侧路口的交通监控探头，关注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吴可方脸色漠然地看了看那辆车，又转头看了眼红灯，却没有说话，自顾自径直往前走。吴小凡只听见身后车子里的男子一阵咒骂声。
“爸爸，你没事吧？”吴小凡惊魂未定。
“没事没事，爸爸怎么会有事呢？”吴可方神色依然恍惚道，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