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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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

在岭南,木棉树是最常见的,路边屋后,甚至学校的操场上都种着,三三两两,高高大大地挺立着,那带瘤刺的树皮有点像铠甲,让人望而生畏。木棉的名字很多,有叫红棉的,有叫英雄树的,我却更喜欢那个古老的叫法,“烽火树”,据说南越王赵佗向汉帝进贡过此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至夜光景欲燃”,或许这就是树名的由来。

岭南的春天总是潮湿的,小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身上的衣衫好像从来就没干透。遇上回南天,连屋里的墙壁也出水,湿亮亮的像一面镜子。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关门闭户,将可以拧出水来的潮气挡在外面,只有不知何为回南天的人才会洞开门窗,想让风将潮气带走,结果是潮上加潮。那段时间,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经常十天半月见不到一缕阳光,人们的心情也大打折扣,灰沉沉的满怀惆怅,仿佛对未来不抱什么希望。木棉花就在此时开起来,一朵,两朵,三朵……像暗夜中点起的灯盏,光焰鲜丽、饱满、温暖,你的心情也不由得跟着一点一点地明朗起来。风飒飒地吹过,木棉花从数丈高的树干上笔直砸下,啪的一声,闷闷的,又啪的一声,还是闷闷的,要是夜里来一场急风骤雨,明朝一看,地面像铺起了厚厚的“红毯子”。

听说木棉花晒干后可以入药,能治什么,我不知道,至于它还能用来煲汤,却是近年的说法。小时候我们不知其功效,只是随便捡起来玩玩,又丢掉了,那些粉嘟嘟的花蕾,有时也会让我们突然想到了什么,趁着哪个伙伴不备,将它塞进他的裤裆里,然后笑哈哈地跑开。

我们真正想捡的,其实是木棉花结的果实,它像小号的橄榄球挂在枝头,熟透了就会嘭的一声爆开,白色的棉絮随风飘散,雪花一般飞舞,弄得你的鼻孔痒痒的,仿佛空气中充满了纤细的棉丝。有时你会看到,哪家的大人举起长长的竹竿,梢上绑着镰刀,钩住连接果实的枝节用力一拽,哗啦,枝叶瑟瑟发抖,果实像只黑鸟呼啸而下,掷地有声。他家的孩子就会跑上前,将它捡起来丢进竹篮竹筐里,也有的弹得很远,别的孩子趁机哄抢乱作一团,总有倒霉的孩子额头上碰出血渗渗的包。

“地上捡到宝,见官也难讨。”抢到者怕被追缴,边跑边喊,好像这么一喊,事情就变得天经地义了。

孩子们拿这木棉果实,大多是为了剥开掏出里面的棉絮,储存多了,请大人给自己做个小枕头,搁在脑瓜下面柔柔软软,颇合乎自己的心意。

念书后我才知道,木棉花不仅仅是广州市的市花,它还因为代表着一种崇高的精神而受到文人墨客的歌咏,明末陈恭尹赞它“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清代的张之洞说它“高干必掩群,奇葩向天吐”……有部越战片《自豪吧!母亲》,插曲就叫《我们相会在攀枝花下》,攀枝花就是木棉花。“攀枝花/英雄的花/不灭的火焰/胜利的火把”,那个年代的人们唱起它,尤其是唱到“当你凯旋归来的时候/我们相会在攀枝花下”,都会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

不少画家喜欢将木棉入画,岭南画派更是如此,从高剑父到关山月再到赵少昂诸大家,都难掩对此花的喜爱,而后继者陈永锵先生,更是一遍一遍地画它,他的《木棉花歌》《雄姿英发》,虽不是我所喜欢的味道,却也不失为木棉的一种礼赞。我以为画作中的木棉,都是画家心中的木棉,它被人格化,被赋予了生命和精神的内涵,有的甚至承载着重大、严肃的主题,看上去像是某种图腾,而我似乎更偏爱现实中的木棉,它不加修饰,自然而然,让你觉得它不过是一种习见的植物,一个渺小的生命,一个亲切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