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墙头草
盛明熙翻开老童子盛淮忠的日志册。
要说书法水平，盛淮忠的楷书确实十分过硬。
整本的文字，全是方方正正的楷书所写。
令人惊叹叫绝的，是每个字的大小、间距，完全可以媲美前世的印刷体。
整本日记就像是活字印刷版的书籍一样。
盛明熙首先翻到道试那天的日记，几行关键的话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再次无缘道试，心神凄凉。今日又行难言之事，夜不能寐，心有愧疚矣，来年道试有我，或可缓解今日之所愧。但愿今日所为，不要殃及太广……”
盛明熙看得一身冷汗。
这段话几乎等同于盛淮忠的自供了！
自己若不是当局者，这几句遮遮掩掩的话，局外人未必能一目了然，背后的勾当，也就无从知之了。
盛明熙继续翻页阅读，越看越心惊肉跳，两眼放光。
这里面有盛淮忠临摹同窗盛启然字体时的感想；
有盛淮忠与盛启诺商议，用讼状构陷盛启然的微妙心理；
有破口大骂盛启宁帮助盛明威进入道试、盛启诺狗屁不通，却发大财的愤世嫉俗之语。
有在粉墙上写诗，令他心有余悸的感触。
盛明熙看到最后一段文字，震惊不已。
“……适逢十五，盛启诺邀我今晚御河（通惠河）泛舟，把酒赏月，本是风雅有趣之事，然则心有惊惧，恐盛家长房父子，另有灭口之阴招。
凡得我日志册之观者，读至此，吾已蒙盛启诺父子所害，或沉河喂鱼，或焚烧扬灰，或深埋荒土，不知所终矣。
故而，得此日志册者，若非盛启诺父子，可将此册呈送顺天府衙，吾在天之灵，当佑汝飞黄腾达，寿比南山。”
盛明熙读着日志册，不由脊背发凉，却又兴奋难耐。
盛淮忠日记的思路、文笔都很一般，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毫无逻辑。
但好就好在事无巨细，都有详尽记载。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盛淮忠对自己的下场很清楚，特意用日志册，给每个谋害他的人，都挖好了坑。
长房盛启诺父子、族长盛有简、提学道盛启宁的恶行，全部被他一网打尽。
盛淮忠并未在日志册中构陷盛启然父子和其他善良的人们。
盛淮忠甚至深怀歉意，表达了自己对盛启然的亏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盛明熙不得不对盛淮忠另眼相看。
盛淮忠既蠢又坏，精明粗俗，是一个被病态皇权社会，扭曲成麻花的糟老头。
好在还残存着一点善良。
盛明熙反胃到想吐，脑子里直接蹦出前世的一句话：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
他找来一块方巾，将日志册和盛淮忠仿写父亲字体的那些字纸包裹起来，塞进卧床顶端与屋顶之间的缝隙中。
证据存放在这个隐秘的缝隙，反而比锁在橱柜中，更为安全。
有了这册日志，盛明熙心里踏实多了。
他现在并不急于把这些东西交给徐爵。
族长盛有简、提学道盛启宁、富商盛启诺各有各的势力。
徐爵是个墙头草式的人物，他未必愿意与这三人为敌。
或者说，这三人用黄金白银美姬，轻而易就能令徐爵就范。
这些致命的证据，必须等到他接触到张居正那样一言九鼎的大佬，才能抛出，才能完爆三人的狗头。
此时，徐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反倒成了一种最安全的策略。
接近张居正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红楼梦》这本书打动他。
盛明熙让秋月拿来上次没写完的书稿，埋头默写。
曹雪芹大佬，别看你写《红楼梦》的时，咸菜稀粥都吃不起，你哪知这部巨著，在我的前世，养活了无数吃红楼饭的人。
饶是我一个穿越到明朝的人，也得靠您这部巨著，拯救整个家族。
大佬厉害，恕我冒昧。
我不是盗版人，我没有冒名顶替，《红楼梦》的作者，永远是曹雪芹。
我是红楼文化的传播者。
盛明熙心中安然，脑中有巨著，下笔如有神，直到默写完四至八回，方才上床睡觉。
……
盛家长房大宅。
盛启诺、盛明威端坐在正堂。
万大典垂手而立，讲述了搜查盛淮忠屋子的情况。
四个家丁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
盛启诺见搜索一无所获，觉得很奇怪，问道：
“这老儿的日志册，或者文稿去哪儿了？”
“启禀老爷，我们搜遍三间房屋，一无所获，可能是老童子喜欢干净，随写随烧吧。”
盛启然还是疑窦难解，问道：
“一个七十二岁的老童子，涉足科举考试几十年，怎么会没有文稿、没有日志册，明威，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盛明威觉得很奇怪，问万大典道：
“盛淮忠是个酸腐文人，平日里最爱写些伤春悲秋、黯然神伤的文字，这老儿家中怎么只有几张练字的字纸？”
“我们几个也很奇怪啊。”万大典扭头看看身后四个家丁。
那四个人附和道：“是啊，搜寻半天，就是什么也搜不到。”
万大典献计：“我估计老童子写的东西，应该在私塾的储物柜里。”
盛明威拍一下脑门，似有新发现：
“有道理，他常在私塾写写划划，一个人占了两个储物柜，搜！”
万大典转身，朝身后一个家丁使个眼色。
那家丁将一个包袱放在正堂地上。
万大典说道：“这些都是从私塾搜来的，请老爷、威二爷过目。”
盛启诺瞟儿子一眼，“回头你仔细翻看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他要去勾栏听曲，没时间看。
盛明威点点头，心中怨怼：
“你不想让我去勾栏听曲，就明说，哼！”
盛启诺对万大典几个人说道：
“今日你们干得漂亮，劳苦功高，去账房各领三十钱，去喝个小酒吧。”
万大典等人喜出望外。
五人出了正堂，往账房领钱的路上，四个家丁把万大典夸得心花怒放：
“万管家果然厉害，我等非但没有遭家主叱骂，还得了三十钱，全托万管家之福啊。”
“万管家高明，我等自愧不如。”
“跟着万管家混，有吃有喝。”
“我们再干二十年，也达不到万管家这般能耐，佩服佩服。”
几个人领了各自三十钱出来，万大典快意无比，说道：
“今天我请客，咱们喝酒去。”
众人欢呼不已：
“万管家豪爽！好人啊。”
万大典突然沉下脸，嘿嘿冷笑：
“我给你们挣了钱，你们还忍心让我豪爽，让我好人，让我破费吗？”
四个家丁猛然怔住。
嚯，万管家还有这种套路，那是真厉害了。
三个家丁赶紧给自己找补：
“老规矩，还是老规矩，每人平均一份。”
被李安放翻的那个家丁牛屎蛋，冷笑道：
“你们三个好没有眼色，竟然说出这等话来。”
另外三个家丁看向牛屎蛋，异口同声问道：
“牛屎蛋，你这话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