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来历
李飘看着温润如玉的齐先生,临走前有话想说,但话临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出口。齐先生摆了摆手,道:“你确是我见过的天资最好的人,但我想问你,你对小镇外的世界了解多少?”
李飘看着齐先生,那眼神似是在问,难道你会不知我这么多年,不都是在山林里度过的?齐先生摇头笑了笑道:“就梦着下棋了?”
李飘不知如何回答,两人便静静地对视。李飘的确总梦到不少光怪陆离的幻境,但他也不知道那是否就是真实的世界,每当大梦方醒,残碎的画面便在脑中飞旋,使他头痛欲裂,不愿回想。
齐先生看李飘眉宇间流出痛苦,便按住他的肩膀,本想安慰下他,但没忍住捏了两下。根骨确实很好。
李飘抬起头看向齐先生,齐先生开怀笑道:“三千皆梦,万相幻空,明灭不定,不必执着心念。此后大好河山,万千气概,皆可冲散梦幻泡影。”
李飘勉强笑了笑。人与人之间终不能完全理解,即便他是齐先生。
齐先生将李飘送至仪门,李飘转头望去,私塾冷冷清清,人走了不少。他最后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忧虑:“齐先生要赴死吗?”
齐先生看着李飘,温煦问道:“难道竟如此明显?可别说又是梦里见的,那就令我害怕了。”
李飘看着齐先生,轻声叹息一声道:“我的直感一向很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我定全力以赴。”
齐先生将双手合拢,放于身前,微笑道:“我不会死,更不需要你救,那把刀好好用,不要沾上不义之血。”
李飘没信,最后看了一眼齐先生,转身走了。话已说干,再没什么好讲了。
看着李飘迟疑地背影消失,齐先生心中默念君子可欺之以方,转身踏入了那座廊桥,那白衣女子兀然站在桥中。
齐先生拱手道:“老前辈,李飘来过这儿了?”
白衣女子瞥了他一眼,冷淡道:“为何明知故问?”
齐先生自是不会让话掉在地上,温良地捡起话头,问道:“齐某只是不知,他因为何故拒绝了前辈?”
白衣女子有些不耐,看向齐先生,道:“他的书是你教的?”
齐先生颔首道:“他天资聪颖,不读书着实可惜,便借与他几本书,让他明心生智。”
白衣女子略显讥讽地笑道:“这样啊,天资聪颖啊,既然如此聪颖,居然会用君子不器这等蹩脚的狗屁道理来拒绝使剑?”
齐先生抿了下嘴,问道:“老前辈为何会选中李飘?”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自然有一个和你一样愚蠢的家伙,让我看他一眼。”
齐先生作揖讨教,问道:“那老前辈觉得,李飘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白衣女子看着齐先生极郑重的模样,手指轻点栏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这个将死之人一些事,道:“他戒心极重。与我站在一起时,虽然他说得轻松,但神魂体魄绷得极紧,如同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而且他的眼睛很值得推敲。”
在说到洪水猛兽二字,齐先生眼皮微抬似是赞同,那白衣女子顷刻便一眼杀来但没计较,齐先生微叹一口气。
白衣女子话锋一转:“至于我为什么选中他,是因为那个和你一样愚蠢的人,让我盯着他。至于为何盯着他……”白衣女子停顿极长,等齐先生看向白衣女子时,她才继续道:“是为了,当天道崩塌时,杀了他。”
白衣女子笑了,那轻笑有些狂狷。她没有理会齐先生的震惊,接着道:“所以你说他天资聪颖,倒也有理。在我那一丝货真价实的杀意被他察觉到后,他还装模做样地拔出刀比划。而且你知道在我挥手要赶他出去时,他做了什么吗?在我挥手的瞬间,他想都没想就要起势挥刀,啧,算有魄力。”
齐静春沉声问道:“天道崩塌,与他何辜?”
白衣女子冷冷回道:“天道崩塌,自他而始。”
齐先生再问:“为何?”
白衣女子挥了挥手不愿再多言,将齐先生赶出了廊桥,最后齐先生似乎依稀听到两个字于无垠传来,那两个字是“十七”。
神魂归至的齐先生,想起站在尸山血海的李飘,闭上了双眼,不知自己的决断是对是错。杨家铺子后房,杨老头看向李飘那不存在的奉香,摇了摇头。再看向杀掉蔡金简后陈平安大盛的香火,叹了口气。
李飘走在路上,摸了下手中的刀,忽然想起了梦中那带着一丝直穿心魂杀意的:你想用剑吗?随即按了下心脏。当他走到匾额上书着风生水起的廊桥,在迈向阶梯的那刻,竟有些踟蹰。
陈平安蹲在铁匠铺子的院子里吃饭,远远便看着李飘走了过来,急站起来招了招手,远处的李飘似是点了点头。
阮邛看着给李飘打饭的阮秀道:“还啥都没干,有脸吃?你还给他打饭?”
阮秀狠狠地舀了一碗饭,道:“人家好歹过来帮忙,刘羡阳一个人换了两个人,不是咱们占便宜?”
阮邛愈发觉得女子大了留不住,叹了口气。看着被阮秀招呼过来端饭的李飘,一脸不善。李飘看着阮邛的脸,不知该不该接。阮秀直接将碗掼到李飘手里,瞪了一眼她爹,对李飘笑了笑。
李飘接过碗,道了声谢,而后便与陈平安蹲在一起,没过一会儿,阮秀过来,蹲在了陈平安身边。
拉土开渠的活儿干了大半天才结束,陈平安看着没一丝汗的李飘,道:“你打铁必是一把好手,要不找找阮师傅?”
李飘看了眼远处的铸造室,心里其实也很好奇,陈平安看李飘起了心意,便厚着脸皮找到阮秀,让她带着李飘去看看打铁,阮秀一脸的打铁有甚好看的样子,但还是带着二人来到铸造室。
在热浪滔天的锻炉旁,李飘静静地看一个学徒打铁,陈平安看着火光在李飘的瞳孔中跳动,然后看向被击打成形的铁条,没看出什么来。但看李飘那样子,心想这其中定有些玄妙的。
终于在那学徒将铁条插入水桶淬火,陈平安擦了把汗,问道:“看出了什么?”
李飘悄声道:“从后往前的第一百四十七下开始,那一击,没掌握好力度,砸硬了些,后面为了补救这一下,多砸了五十一下,才救回来,但做出来没那种浑然的形态了。”
说罢,阮邛的声音在李飘身后响起,“刘钊,能不能打,这么久铁都打不好,把什么破玩意儿都往水桶里塞,要不要把你的猪脑放进去!啊?”
刘钊急忙拉出浸水铁条,道:“阮师傅,我再补救下。”
“补救!”,阮邛嗤笑一声,“你的猪脑进水了,这该怎么补救?要不我帮你劈开,倒倒?”
看着挨骂的学徒,陈平安拉着李飘要走,阮邛看向李飘,直言道:“眼神不错,有没有想法跟着我学学铸造?”
陈平安心觉李飘最爱山林想必这次只是看看,没成想李飘问道:“刀能铸吗?”
阮邛看着李飘,也有些不相信,道:“可以,想铸什么都可以。”
李飘看着阮邛的眼睛道:“我愿意和你学铸造。”
阮邛拍了拍李飘的肩膀,点了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一下,问道:“识字吗?”
李飘点点头,阮邛拿出一本书递给他,道:“先看,明天过来最北边的锻造室。”
陈平安看向阮邛问道:“阮师傅,打铁也要看书吗?”
这句话阮邛的闺女阮秀为了不读书,不知说过多少次,一下便激到了阮邛,怒骂一句:“烂泥扶不上墙。”说罢,便气冲冲地走了。
陈平安看着李飘无奈笑笑。
躺在床上的刘羡阳终于是吃到了李飘的熊掌,不过看着斟酒小酌的李飘、宁姚、陈平安与阮秀四人,那极香的煮熊掌也没甚滋味。吃了几口,便心累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