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新逢（一）
雪势折缓。
顾归辞一身单衣薄履，迎着寒风冷夜沿长青街迤逦而行。
在风雪中几经兜转后，终是踏上了沈府的台阶。门环轻动，朱漆大门在她面前缓缓敞开，一张盛气凌人的脸摆了出来。
“找谁？”
“找你家主君。”
门房皱眉上下打量着她，只几眼心里就有了谱。看她的身段模样，虽是娇媚不足，可却清丽有余，想必八成是想来卖身求荣的。毕竟，她敲的可是衡州首富的门。
真是世道乱了，总有些恬不知耻的主。
“滚远些。”门房心里盘算，若是让她进了门，夫人定会把他身上的皮给扒下来。
顾归辞把手抵在将合的朱门之上，使劲全身力气撑大门缝，“我是他姑母！”
“姑母？”门房提灯凑到她脸前，这才拿正眼仔细瞧了瞧她。
鹅蛋脸，杏仁眼，看上去多说也就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她这番说辞，莫不过是打量他痴傻不成？
“姑娘，您这样，您往东边去，右拐穿过枫林巷，瞧见门口挂着一串灯笼的宅邸，您就进去。”
“沈峙在那？”
“专治离魂妄症的何郎中在那。”
朱门砰的一声在她耳畔重重合上，余音敲颤了她揪成一团的心。
踩过几十里雪路才赶来的，断然没有被一个门房就能给挡回去的道理！
“砰砰砰！”顾归辞奋力拍打着朱门，一旁攀在枯树枝头的雀鸟都被她造出的动静惊飞了一半。
“我看你是活够了！”一支碗口粗的木棒先人一步从复敞的大门里伸出来，眼看就要打到她身上时，她抢先一句，“你家主君儿时钻灶坑取暖，不慎灼伤了……”
屁股二字不太文雅，她迟疑再三，终是没说出口。
可门房老张毕竟是沈府多年的老人了，是以，府中各路秘辛，他心里都门清。
他知道这事不稀奇，可眼前这个小丫头竟也知道这事，怕她还真是个不知从哪来沈府打秋风的远房穷亲戚。
“你把嘴闭上，跟我进来。”老张蹙起眉头，把嫌弃写在脸上，“就在门厅廊庑下老实等着，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你乱转，让夫人瞧着了，仔细你自个儿身上的这层皮！”
“你家夫人还吃人啊？”顾归辞撇撇嘴，一脸不屑。
“不吃人，也不妨碍活剥了你！”老张撂下这句话就转身紧步进了院子。
冬日的风，招子格外好使，专拣着人的骨头缝儿去钻。
顾归辞立在廊庑下，看着刚歇下的飞琼又起，由起初的细细密密再到如今的扯絮一般，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
簌簌落白似碎琼乱玉，毫无章法地经她眼前翩然划过，再轻轻覆在这座繁贵富丽的宅邸上檐。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的是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比她平高半头，富态十足，“你说你是谁？”
“姑母，你们主君，沈峙的，远房姑母。”顾归辞在凛风中静立许久，一开口泄了热气，一时间贝齿轻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跟我进来。”
顾归辞紧了紧衣裳，赶紧跟了上去。
她步子小，又跟的急，走过小径时身上的衣料挂住了身侧松枝，使劲一拽，树顶上的一抔雪粒子就落了下来，正巧砸到了她的头顶上。
她无暇细理，只稍掸了掸，便就继续跟着行路。
曲径通幽，行过苍翠松柏织成的小径后，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是个敞阔的庭院，四下素白，仅有零星脚印通往房中。
“主君，人带来了。”
“让她进来。”
顾归辞闻言欲动，可中年男子语气不善地告诫她，“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让你有来无回。”
顾归辞非但不恼，还笑着提点了他一句，“有空多关注关注你夫人，别戴了帽子了，自己还不知道是绿色的。”
李宗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心觉，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顾归辞抬脚迈进房中，内外冰火两重天的温差让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面前沈峙嫌恶地掩住了口鼻。
他看向顾归辞身上的破烂单衣，二话不说，一张银票就扔在了她脚边。
岂有此理！
“你是何意？！”顾归辞略加思索后开始拽文，“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沈峙轻笑一声，“既是对此嗤之以鼻，又为何登我沈府的门，胡攀亲戚？”
“非也，非也……”顾归辞拽文能力有限，心里有话急得火烧眉毛，干脆直言，“我真是你姑母，远房的，你小时候我还……我爹爹还抱过你呢！”
沈峙不同于一般粗鄙富商，他胸有丘壑，听她此言，不怒反笑，“哦？敢问你爹爹，姓甚名谁？”
他这句话，算是问到了顾归辞心坎里。
“家父姓沈名怀仁。”
沈峙确实听自己父亲沈怀诚提过一嘴，他在族中还有个年纪小辈分大的远房祖父，名为沈怀仁。
“那你又叫什么？”
“顾归辞。”
这破嘴，太快了！
顾归辞连后悔的功夫都没有，就又听得沈峙咄咄逼人道：“你父亲姓沈，你却姓顾？”
“我自出生时便就命途多舛，爹爹寻了个方士为我改命，那方士说我命中带煞，沈姓与我相克，遂让我跟着我阿娘姓顾。如此，我这才有命来见你，我的好侄儿。”
见他不语，顾归辞又言如走珠，“你一岁抓周抓的是算盘，三岁就学会了打算盘，七岁时更厉害，已成了算账的一把好手了。天姿聪颖，在咱们族里都是出了名的！还有你那回，寒冬腊月天，非去灶坑里……”
沈峙脸上红绿交加，她说的这些话看似不着边际，实则一点不差。若不是看他长大与他相近的族中长辈，旁人是万万不会知晓得如此详尽的。莫非她，真是自己的远房姑母？
沈峙不敢轻信，也不敢不信，思忖了片刻，得出了个两全的法子。
“这位姑……姑母，您就先栖身在我府中罢。今冬苦寒，您这一路，想必也是多有艰辛。”
他的视线下落在顾归辞的鞋上，别看这双鞋的鞋面都看不出花样了，这还是顾归辞在乞儿手里拼命抢过来的呢。
还有身上这衣裳，她头先穿的那件就是在补丁上打了件衣裳，能有如今身上这件打着补丁的衣裳，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姑母且安心，一应吃穿用度，稍后侄儿就遣人给您送到房里去。”
顾归辞左手握住右手虎口，叉手一拜，“谢过沈……侄儿。”
她转身跨出房门时，李宗躬着身子侧身相让于她，与方才嚣张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想必房中发生的一切，已经都让他给拾到耳朵里去了。
真是审时度势的一把好手。
不过，顾归辞也不在意这些。
“她知晓得如此清楚，身份不疑作假。不过，她毕竟来得蹊跷，你还须得好好盯着。”
“是，主君。”
房中二人的对话传到顾归辞耳朵里，她听完后明媚一笑。
骤然间，万物停滞，系统的声音响彻坤仪：
【恭喜过气星闪作家顾不故，完成任务［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