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2章 冰火交织的朝堂博弈
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万历将银刀插进冻梨的瞬间,周王朱肃溱正抖开油布包上最后一层冰壳。
冰块砸在金砖上的脆响,惊得门口当值的小太监缩了缩脖子。
“你这裹的是奏章还是腌菜?”万历削下一片透亮的梨肉,刀尖却突然顿住。
泛黄的宣纸上,隋远那篇《论辽东火器改良》里“硝石提纯法”几个字正被融化的冰晶折射出虹光,像极了波斯使臣献上的宝石。
周王搓着冻红的手指,在结晶流程图上一拍:“陛下可知工部现在用的还是宋朝的尿土法?”
万历手中的银刀突然刺穿冻梨,钉在龙案上嗡嗡震颤:“你的意思是,朕的工部尚不如铁匠铺的秀才?”
“上月蓟镇快马来报,三眼铳打在建奴新制的五层水牛皮盾上,只蹭出个白印。“
周王从袖中摸出块焦黑的铁片,“但隋远在鹿鸣宴上改良的三眼铳试射,二十丈外能把这个打进杏树干三寸深——陛下可要摸摸看?”
皇帝的手指刚触到铁片边缘就被冰得一缩,他盯着铁片眼神渐冷。
“你要朕用这个江湖术士?”皇帝推开周王拿着铁片的手,“就算他通晓这些奇技淫巧,揭穿了科场舞弊案...朕也已经准了兵部破格补他为举人。”
这个铁匠铺出身的布衣书生,竟能在鹿鸣宴上信手改良火器,仿佛脑中藏着个工部军器局的百年秘档。
这让他更加谨慎,不得不怀疑隋远的出身和来历!
万历眼神示意,司礼监掌印张鲸连忙从周王手里接过那篇策论,烛光下清晰可见,在火铳图每个部件旁竟标注着“汞量三分”、“硫磺淬火”等小字。
窗外北风呼啸着卷起雪片,扑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万历的指尖抚过那些标注,突然发现这些记录,与自己炼丹房里看到的那本《庚道集》记载有些相似。
他喉咙发紧,想起三天前陶真人说的“汞火相济,可破虚妄”。
好个破虚妄,就是这科场舞弊吧!
他缓步走到周王跟前,突然话锋一转,“听说建州女真最近在抚顺关外闹得凶?”
周王瞳孔骤缩。
他突然凑近周王,龙涎香混着梨汁的甜腻喷在对方脸上,“你担保这个隋远...不会是建奴派来的细作吧?”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远处钟鼓楼传来的梆子声,子时三更的报时像催命的符咒。
周王尴尬一笑:“陛下说笑了,哪个细作会如此高调,在南京乡试鹿鸣宴上改造火铳,还现场利用惊雷揭发科举舞弊案…”
他看着万历冷冽的眼神,背后汗湿一片,“依臣弟愚见,他这个年轻人没什么城府,只是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为大明效力。”
见万历神色松动,周王笑着故作轻松:“听说,他已经落第二次了,这次还是多亏了陛下破格录用,全家上下都感激涕零,逢人就盛赞皇恩浩荡……”
万历低头又看了眼那些标注,想起来最近道人炼丹总是爆炸受阻,或许这隋远能有一二用处。
“周王可是第三次求见了,怕不只是为了隋远这个举子吧…”万历转身坐回龙榻,余光却紧盯周王动作。
只见周王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陛下慧眼,”抽出一张浸过明矾水的信纸,就着炭盆热气一烘,密密麻麻的军械耗材清单浮现出来。
“工部报给陛下的生铁用量,比实际足足多了三成。”
他手指点在几个墨迹发蓝的数字上,“这些亏空的铁料,上月出现在抚顺关外的黑市,买主戴着镶东珠的暖耳!”
万历瞳孔骤缩。
东珠是建州贵族的象征,工部贪污导致失踪的铁矿石,竟然被偷偷卖到明朝和女真族交界的黑市,而买这些铁料的土豪,可能是建州女真贵族。
这他喵的在自己眼皮底下监守自盗,还私通建州,太气人了!
万历突然抓起案头工部的折子砸向鎏金烛台。
火星四溅中,那份工部奏请增拨十万两火药款的折子落在炭盆里,烧出冲天的青焰。
“好个工部!”万历的冷笑让暖阁温度又降三分,“去年他们跟朕要二十万两改良火药,结果造出来的玩意连兔子都轰不死!”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猛扑窗棂,周王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暖阁里炭火正旺,周王突然抖开三尺长的绸布,哗啦一声扫落了案上茶盏。
万历刚要发怒,却被布上流动的铁粉勾住了目光。
那些黑砂竟在绸面聚成高炉形状,随着炭盆热气微微颤动。
“陛下可曾见过活的高炉图?”周王指尖划过铁粉,一道裂痕瞬间在“炉膛“位置裂开,“这是去年遵化铁厂炸炉时的模样,原本炼铁炉内部需要铺防火石材青石。”
“但因为工部官员贪墨导致炼铁炉偷工减料,青石被换成便宜不耐烧的石头,导致铁水高温烧穿炉壁,引发爆炸事故。”
万历的护甲扣在绸布边缘,碾碎了几粒铁粉:“爱弟倒是替朕操心起矿税了?”
“不敢。”周王突然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的水轮模型,往炭盆上一搁。
热浪推动扇叶转起时,绸布上的铁粉竟开始重新流动,“您看这'三段式热风炉',是隋远在南京乡试策论《两京铁冶积弊》所书…”
“为验证真假,臣弟让刘波找人试过,同样的铁矿能多炼三成铁!”
皇帝眯眼看着铁粉在风温刻度线上聚集,突然抓起磁石往绸布上一拍。
黑砂霎时聚成个狰狞的鬼脸。
万历从暗格里抽出血迹斑斑的塘报,“昨日蓟镇送来急报。三千斤新铸的铁炮炸膛,崩了朕两个炮手。”
周王心里感叹,还好准备万全!
只见他撕开绸布衬里,抽出发黄的账本残页:“这是从炸炉工匠尸体怀里找到的,上面可记着工部收晋商五万两白银,故意用劣质焦炭!”
他手指点在个朱砂画圈的名字上,“陛下可认得这'马世昌'?”
万历额角青筋暴起。
这个名字他三日前才见过——在郑贵妃为侄儿求荫的奏折里,马世昌正是工部新荐的军器局大使。
窗外北风卷着雪片扑在窗纸上,像极了那夜被炮火撕裂的士兵哀嚎。
“传旨!”皇帝突然将铜牌砸向楹柱,惊得门外侍卫刀鞘乱响,“让隋远带他的新炉进京,沿途州县征发民夫三千。”
他盯着绸布上重新聚拢的铁粉,忽然阴森一笑,“再告诉工部,朕要亲眼看着他们用旧炉炼三百万斤铁!
“炼不够数,就把侍郎填进去烧!”
“陛下圣明。”周王朱肃溱终于吐出这四个字,只觉喉头腥甜翻涌。
万历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惊得檐下宿鸦扑棱棱飞起,在宫墙上投下乱舞的黑影。
“还有,”皇帝转身时龙袍带起一阵旋风,“科举舞弊案一干人等交大理寺严查,南京主考官杖八十,流三千里。”
“那个隋远...你告诉他,若他的新炉炼不出合格铁,朕就把他塞进炮膛打出去!”
“臣遵旨!”周王朱肃溱强自咽下喉头腥甜。
这一兵行险着,算是奏效了。
还没等他躬身退下,张鲸突然捧着漆盒疾步进殿:“辽东六百里加急!建虏破了抚顺关!”
万历猛地转身,案头烛火将他身影拉得老长,那封沾着血渍的塘报正静静躺在漆盒里,像极了那张撕碎的红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