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嫡庶之争(上)
学堂内。
庄老学究还没来,学生们都已经到齐了。
除了那张精致的黑檀木书案是庄学究专用,学堂里还有两列稍显朴素的红杉木书案,是各个学生的座位。
左侧一列,共有五个书案,是男子的座位。
右侧一列,只有三个书案,是盛家三姐妹的位置。
中间有屏风相隔,男女间不得见……
赵宗熠故意问道:“长柏兄,屏风的对面还有其他人?”
盛长柏拦住了还在东张西望的赵宗熠,“世子爷,那边是盛家女眷,是在下的三个妹妹,祖母与父亲让她们过来旁听,是为了她们今后可以知书识礼,明辨是非。”
赵宗熠笑道:“长柏兄,不知可否引见一二?”
“此事不妥,在下的三个妹妹都已经及笄,闺阁女子如何能见外男?”
盛长柏竟然拒绝了。
赵宗熠笑容一僵,心里忍不住MMP,遥想数日之前,顾廷烨初来乍到,盛长柏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为了他引见了三位妹妹,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要回避外男了?
难道就因为顾廷烨是盛长柏的多年好友?那齐衡又是怎么回事?
面对盛家的区别对待,赵宗熠心里不爽利,脸上的笑容也逐渐隐去。
顾廷烨作为在场阅历最多和年龄最长之人,很快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笑着打起了圆场。
“世子爷,学究快来了,我们先入座?”
他又小声说道:“盛家姊妹又跑不了,世子若是真的好奇,在下待会儿带你去瞧瞧?”
声音不算大,但盛长柏就在旁边,如何听不到?
“仲怀,这不是胡闹吗?”
顾廷烨眨了眨眼睛,“放心,有我在,绝不逾越,就这么远远地瞧上几眼。”
盛长枫也笑道:“二哥,世子爷尚未弱冠,还是个孩子呢,没什么的。”
从年龄上来论,顾廷烨今年二十有四,盛长柏二十一,齐衡二十,长枫十九,赵宗熠最小,才十八。
宋代男子是二十弱冠才算成年,女子则是十五及笄。
所以,认真算起来,盛长枫和赵宗熠……确实还是个孩子。
盛长柏叹气摇头,算是默认了,然后抬起手臂,指了指最前面的座位,“世子爷,请入座吧。”
赵宗熠却摆手,“春闱迫在眉睫,你们更需要向学究请教,我就不鸠占鹊巢了,呃,最后的那个位置不错,我坐那儿。”
说完,径直走了过去,招呼小厮摆好笔墨纸砚,缓缓坐下。
“这……”
盛长柏还想再劝说几句。
恰好庄老学究来了,众人纷纷见礼,相继落座。
一般上午的课程是讲学,主要是策论、诗赋、墨义等科。下午的课程更接近后世的“自习”,是上午课程的反馈,学生们会将上午所学汇总成文章,课后交予学究阅览。
每天课终,学究也会对每个人的文章一一点评。
赵宗熠没有文章可写,看着奋笔疾书的众人,兴致缺缺。
他百无聊赖,转头看向屏风另一边的三名少女……诶,没错,屏风短了一截,正好挡不住最后这个座位。
少女们的座位排序是按照长幼,即十六岁的盛墨兰坐在最前面,比墨兰小几个月,同样是十六岁的盛如兰坐第二行。
今年十五,盛家最小的六妹妹盛明兰坐在第三行,她距离赵宗熠最近,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注视。
少女面容姣好,眉眼间稍显稚气,但星眸流转之间,又有几分柔美,只是蹙眉冷脸,似有不喜。
赵宗熠与少女对视了数秒,自觉失礼,和煦地笑了笑,将目光瞥向了别处。
盛明兰的眼眸中却有一抹惊疑之色,传闻中如此不堪的琅琊世子竟然生得这般俊美?真是让人始料未及,大感意外。
她们三姐妹比兄长们更早到了学堂,提前落座,自然是没有机会见到琅琊世子的真容。
不过,琅琊世子之前的发言过于轻浮,让屏风另一侧的姐妹三人心生不喜,她们对这种浪荡子没有兴趣,也就不再好奇对方的长相了。
谁曾想,对方居然生得这么好看。
又过了一会儿,赵宗熠以手托腮,缓缓闭上眼睛,面朝盛家三姐妹,感受着她们身上的神秘能量。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
黑暗中,三团耀眼的火苗好似星辰,闪闪发光,灵动翩翩,向四周散发着点点星光状的神秘能量。
女主盛明兰的能量最为刺目,“恶毒女配”盛墨兰次之,“傻白甜”盛如兰最暗。
就算是盛如兰,她散发出的能量也是男主顾廷烨的十几倍,二者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就仿佛田野小溪与奔流瀑布的区别。
“啪!”
赵宗熠一时激动,手中的玉斗紫毫笔竟然被他捏断了。
笔断之声不大,却在寂静的学堂上尤为明显。
庄老学究抬头看了过去,无奈地摇摇头,自觉一世英名即将被某人毁于一旦,不免将目光移向其他几位品学兼优的学生。
“咳。各位,先停笔,上午的诗赋不急于一时,明早再交亦可。”
“眼看会试临近,你们的策论最为薄弱,应该多多研习。”
他早就有所准备,执起一本典籍,“老夫今日就用这本《孔子家语》举例,随便翻开一页,以其中的圣贤之语为题,由你们进行策论。”
学堂上的众人纷纷停笔,静待庄学究的策论题目。
庄老学究翻开了《孔子家语》,用手指轻点里面的一句话,抚须而笑:“这题……倒是应景。诸位听好了,策论题目是,立嫡长乎?立贤能乎?孰佳?”
顾廷烨也笑了,揶揄道:“果然应景,如今京城最热门的话题,便是兖王和邕王的立储之争。”
盛长柏忍不住说道,“先生,此题怕是不妥吧?”
毕竟,这个题目涉及当下最为敏感的立储问题,这般聚众议论……终归是不好。
庄老学究却摆手,“无妨无妨,现如今的京城,即便是个茶馆,也常有人议论此事。我们关起门,私下探讨,只需诸位不要泄露出去,不妨事的。”
赵宗熠瘪了一下嘴,不禁感叹这老头儿的胆子真大,竟敢私议立储之事?幸亏这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宋朝,要是换做明清时期……盛家估计得满门抄斩。
他身份特殊,乃是皇室宗亲,不便参与讨论,于是悄悄立起几本书籍形成书墙,然后趴在了书案上,默默选择“隐身”。
顾廷烨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放下手中的毛笔,首先表达出了自己的观点。
“既然先生说无妨,那咱们就论一论。当今的陛下并无子嗣,大臣们纷纷逼着陛下过继宗亲为太子。邕王年长,却资质平庸,毫无政绩,但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妻妾成群,日夜耕耘,累得眼冒金星了,留下一大院子的儿女……”
盛长枫低头偷笑的同时,又觉得此言过于露骨,连忙打断了顾廷烨的发言。
“顾二哥,说话注意些,这里还有女眷呢。”
顾廷烨这才想起屏风对面的盛家姐妹,语气立刻变得平淡,“哦,邕王年长,子嗣又多,立他便是了,还有什么可争?”
盛长枫却有不同的观点,他辩驳道:“兖王,只需邕王小半岁,虽兖王只有一子,但父子二人俱是精明强干,甚得人望。有此贤王为储,也是为国家社稷着想。”
顾廷烨挑眉道,“小半岁也是小啊,总不能越过长幼齿序。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是天底下的人都以才华为首,那也就罢了,偏偏大家要先论出身的高低贵贱,这事儿啊,就是这么闹出来的。”
盛长枫笑道:“顾二哥说得轻巧,这是皇位,又不是小门小户抢田地铺子。若不论清了名分,岂不乱了套?”
庄老学究看向首座的盛长柏,开口问道:“长柏,你说呢?”
盛长柏起身行礼,“先生,学生认为应立嫡长。秦始皇废长子扶苏,立胡亥,导致秦朝二世而亡,纵观古今,多少朝代更替都是因为废长立幼而起的祸端。”
后排的盛长枫再次发言,梗着脖子说道:“也不尽然,汉武帝就不是嫡长子,但他继位之后却能富国强兵,扫平匈奴,建立了不世功勋。可见,不立长子,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顾廷烨笑着纠正道,“可汉景帝立刘彻为太子之前,也是先扶正了他的生母王美人为皇后,理法上是顺理成章。由此看来,刘彻登上皇位也是立嫡。”
这时。
屏风另一边的盛墨兰突然开口,有意帮着亲生哥哥盛长枫说话。
“二叔别忘了,西晋之时,满朝皆知惠帝愚笨,可为了嫡长依旧立了他,这才有了后来的贾南风专政和八王之乱。若当初立了别的小皇子,也不至于落得退守江南呀。”
旁观的赵宗熠不禁会心一笑,这场策论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了味道,众人的观点全都与自己出身紧密相连。
庶出的盛长枫和盛墨兰无条件支持“立贤德”,嫡出的其他人明确支持“立嫡长”,唯有盛明兰和赵宗熠置身事外。
不出所料,盛如兰立刻反驳盛墨兰,她皱了皱翘鼻,娇声道:“如晋惠帝一般的傻子能有几个呀?难不成四姐姐眼里,所有的嫡出都是傻子了?”
与性格率真的嫡女盛如兰不同,庶女盛墨兰心思机敏,继续引经据典,论证自己的观点。
她似乎意有所指,“嫡长子不是傻子,也不代表次子就不聪慧能干。唐太宗不是嫡长,照样开创贞观盛世。”
此言一出,盛长柏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为不喜。
顾廷烨作为盛长柏的好友,又是嫡出的身份,自然要帮着对方说话,回怼道:“次子荒唐误国的也不少,隋炀帝就是一个例子,毁掉了大好的江山,众所皆知。”
庄学究摇了摇扇子,“听了半天,为何小公爷和六姑娘一言不发啊?”
齐衡起身回答,“学生,还没拿定主意。”
顾廷烨帮忙解释道,“元若是家中独子,他对立嫡立贤的事儿,可能不太清楚。”
宁远侯府与齐国公府有亲,论资排辈,顾廷烨是齐衡的二叔叔,所以盛家三姐妹也跟着齐衡唤顾廷烨一声二叔。
齐衡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想先听听其他人的高见。”
庄学究看向垂头不语的盛明兰,“六姑娘,立长立贤,你意下如何啊?”
话音刚落,齐衡就悄悄侧过脑袋,透着屏风的薄纱,观察着另一位的那位少女,嘴角止不住的微微上扬。
盛明兰支支吾吾,有意推诿道:“学生一介女子,也没想过这种事情……”
盛长枫顿时不乐意了,心想六妹妹与我们都是庶出,怎么不站在我们的立场发言?处处避重就轻,岂不是叛徒行径?
他不耐烦的说道:“那就不论国事,假如一个小门小户有个碌碌无为的长子,还有一个聪明能干的庶子,应该谁当家?”
盛明兰还是那副两边都不得罪的怯懦模样,“这是家中主君要考虑的事情,我不便妄议。”
盛如兰大声说道,“三哥哥,你怎么知道长子一定平庸?说不定那庶子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呢?”
赵宗熠差点笑出声,这已经不是指桑骂槐了,分明是指着鼻子骂,就差指名道姓了。
盛墨兰也不甘示弱,“次子外强中干,也不妨碍长子碌碌无为。”
盛如兰气急,“你……”
盛长枫连忙打了个圆场,顺便堵住大哥盛长柏的嘴,“学究在问六妹妹的话,你们俩吵什么?六妹妹,你说。”
盛明兰根本就不想趟这滩浑水,她在盛家的生存之道就是明哲保身,都不得罪,岂会在这里破例?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盛如兰回头使眼色,想让盛明兰帮着自己说话,“你必须得说些什么。”
盛墨兰也很好奇,与她同是庶出的明兰到底是何等立场,“你说呀。”
齐衡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白月光,抢先一步维护道:“大家不要为难六妹妹了,她年纪小,又不必科考,这个题目跟她的关系不大,何必强人所难呢?”
顾廷烨笑了笑,“依我看,不如听听六姑娘的见解。她虽然人小,又不爱说话,说不定是内秀于心,早就有了主意,在这儿看我们的笑话呢。”
盛明兰心道不好,自己好不容易搪塞过去,顾二叔怎么又把矛头指了回来?
她闷闷不乐的说道:“顾二叔说自己的主意便是,何必非要扯上我?”
齐衡不忍看到盛明兰被众人这般为难,低声对前排的顾廷烨说道:“二叔,怎么连你也逼她?”
顾廷烨不愧是花场老手,一眼就看出盛家三姐妹之间并不和睦,他小声回答道:“你越是维护六姑娘,另外两位姑娘就越是看不惯她,不如让她自己应付一下,我觉得她应对得来。”
齐衡皱紧眉头,似有心疼某人之意,“不行,你不知道她的处境,她在这个家里……不行的。”
庄学究却在这时催促道,“好了,大家都说了,六姑娘,你也说说吧。”
盛明兰站起身,思索片刻,不卑不亢的说道:“其实我想先问问小公爷和顾二叔,嗯……还有世子爷。”
齐衡也是郑重地站起来,柔声回应道:“我在这里,你问吧。”
顾廷烨笑而不语。
赵宗熠却有些傻眼,盛明兰怎么忽然点到他了?要不是她这么一问,在场的所有人都快忘了学堂角落里还有一位皇室宗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