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古文遇见大语文:大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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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和他的古文运动

“唐宋八大家”指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和宋代的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这八位散文家。有人可能会好奇,初唐时王勃写得就很好啊,《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多美啊,还有刘禹锡,他的《陋室铭》《说骥》文字清新,构思独特,《天问》《华佗论》逻辑严密,结构严谨,都是难得的好文章。再说了,王勃、刘禹锡的文章我们好歹读过也背过其中的经典名句,苏辙、曾巩,谁想得起来他们二位写过什么?唐宋八大家的名单到底是按什么标准拟定的?

这“八大家”其实是唐、宋先后两次古文运动的代表人物。唐朝的古文运动发起人为韩愈和柳宗元,而北宋的古文运动由欧阳修倡导。欧阳修是曾巩的老师,又对苏家父子、王安石有提携之恩,这些人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但在文学创作上观点接近,都不喜欢对仗分明的骈句。王勃专写骈文,刘禹锡的文章往往骈散结合,并未响应古文运动的文学主张,所以虽然他们写得多,也写得好,但都没有被选入“八大家”。

韩愈为什么要搞古文运动呢?

一是因为他对当时流行的散文形式不满。我们已经学过先秦时代的政论散文和历史散文,水平也都很高,但到了魏晋年间,当时的人迷上了一种叫“今体”的写作形式。今体也叫“俪辞”,要求用对偶句,四言六言相间,也就是说,要四个字、四个字地对偶,六个字、六个字地对偶,两种对偶都得有,以体现音韵感和节奏感。

东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是四言对偶,“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都是六言对偶。

柳宗元给这种文体起了个新名字——骈文,他说“骈四俪六,锦心绣口”,今体从此得名“骈文”或“四六文”。“骈”字的本义是指二马并驾,用来比喻对偶句还蛮精准的。

骈文读起来不是挺铿锵有力的吗?韩愈怎么就看骈文不顺眼了呢?

其实自从隋朝开始,大家已经不怎么待见骈文了。文学创作是要处理内容和形式的关系,内容是指写什么,形式是指怎么写。举个例子,若要表达“我的小狗去世,我很难过”这一内容,可以选择用大白话来描写,也可以写首诗,白话也罢,诗也罢,都是形式。

骈文的创作过于追求形式美,语言太矫情了,内容上完全荒废,差一点的空洞无物,好一点的迂回曲折,写作渐渐成了一种文字游戏。即使是光彩照人的《滕王阁序》,放在唐代,也得是文化水平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才知道王勃在写什么,离普通老百姓非常遥远。韩愈对这种文风进行了批判,他认为,写作的重点应放在内容上,而不是雕琢形式、卖弄文采,一篇文章即使句子再美,辞藻再华丽,缺乏内容就算不得好文章。

先秦、两汉时期批量涌现优秀作品,荀子写作会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吗?孟子需要讲对仗吗?司马迁的《史记》里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语言吗?这些文章没有一篇是用骈文的形式写的,词句全都长短不一,语言质朴浅白,但都流传千古,给后人很多启示。古文运动的“古”就是指这些作品,韩愈打的“复古”旗帜,是要恢复先秦、两汉散文单句散行的形式、自由奔放的风格、反映现实生活的内容和深刻的思想性。

二是因为他对当时主流文章的内容不满。“安史之乱”后,又是藩镇割据,又是宦官专权,又是党争之祸,国家乱成一团,韩愈当然看不下去。如何打破现实的桎梏、实现社会理想呢?刘禹锡、柳宗元积极投身改革,不惜头破血流,韩愈则通过文化运动来唤醒人们沉睡的意识,潜移默化地改造每个人的思想。他主张文以载道,这个“道”就是他最尊崇的儒家思想。在韩愈看来,儒家的基本思想是“仁义”,他对“仁”的解释是“博爱”,即对人充满关怀和热爱,而“博爱”必须通过行为落到实践中,即为“义”。这样的初衷也决定了韩愈以及柳宗元在古文创作中,能看到底层人民生活的不易,并且一再为穷苦人发声。

有人可能要问,韩愈为什么不搞个古诗运动,他写诗不也挺厉害的吗?

散文是古代政治文化生活中最常用的工具之一,给家人写信要用到散文,为逝去的老朋友写悼文要用到散文,给皇帝上奏折也要用到散文,而且散文的篇幅比较长,更有利于作者传递思想。大家也不要担心诗歌没人管,同时代写诗更厉害的白居易操着这心呢,他倡导了新乐府运动,也是在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而乐府诗为汉代出现的诗体,所以新乐府运动包含了复古的意味。两个运动是互相呼应的。

我们再来讲讲韩愈的古文运动所提出的主张。

放在第一位的当然是推行古道,复兴儒学。韩愈的《师说》《原道》《进学解》等一系列文章都在弘扬儒家思想和价值,对当时流行于世的道教和佛教进行了尖锐的批评。

第二是重视文章的内容,反对形式浮夸、内容空洞的作品。他说:“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意思是,文章的气势就像水,语言就像浮在水上的东西。水势大,那么凡是能漂浮的东西无论大小都能浮起来。文章的气势和语言的关系也是这样,气势充足,那么语言的短长与声音的扬抑就都会适当。也就是说,只要内容本身是有质量的,我们不需要刻意雕琢语言,合适的语言会自然而然地从笔端流出。

第三是提高作者的道德修养。韩愈以孟子“道统”的继承人自居,时时处处要求自己进行道德上的自律。他说:“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意思是在仁义的道路上行进,在《诗》《书》的源泉里游走,不要迷失道路,不要断绝源头,终我一生都这样做而已。

第四是学习古人。韩愈说“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意思是,不是夏、商、周三代和西、东两汉的书就不敢看。三代两汉的作品包括孟子、荀子、扬雄、司马相如等人的作品,韩愈从他们的作品中吸收营养。

第五是求新求异,反对抄袭古人。韩愈说“惟陈言之务去”,意思是那些陈旧的言辞务必要去掉,认为“唯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意思是古人所用的文辞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后人做不到这一点便进行剽窃抄袭。文学创作既然称之为“创作”,那就是要有新的内涵出现,模仿、抄袭就不能算创作。韩愈自己做得怎么样呢?他的《送穷文》中让拟人化的穷鬼和自己进行辩论;《祭鳄鱼文》是他出任潮州刺史期间所写,潮州有条大鳄鱼威胁百姓生命,韩愈用祭文的严肃口吻来警告鳄鱼不可继续作恶。这些文章都非常新颖有趣。

当时科举考试要求用骈文答题,这使得韩愈推行古文运动非常困难,此外,在推行过程中,他几次被贬,离开政治和文化中心长安,但他仍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坚持了一生。古文运动最终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在中华文化的发展中起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上继隋朝以来的古文改革成就,下开北宋古文运动之先河。苏轼给了韩愈很高的评价“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意思是他的文章使八代以来的衰败文风得到振兴,他对儒道的宣扬,使天下人在沉溺中得到拯救。

在柳宗元和韩愈去世后,古文运动很快销声匿迹,直到欧阳修成为北宋文坛领袖,才又掀起了古文运动的第二波,这一点我们在欧阳修部分还会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