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州长本是富家子
七十一岁的民主党人汤姆·沃尔夫站在一个装饰着宾夕法尼亚州徽的狭窄讲台上，说话中透着一种安慰的声调，这是他担任州长的第二个任期。2020年3月6日，宾夕法尼亚州刚刚发现了两例新冠病毒感染者。沃尔夫留着小胡子，戴眼镜，光头，领带有点歪，整个人都像他曾经梦想的学者模样。他的演讲比较枯燥，但以实事求是、理性克制的风格让人平静。他解释说，五个星期前，州政府在应急管理总部设立了事故指挥中心，位于距州首府哈里斯堡议会大厦几英里处的一栋三层玻璃砖建筑内。在那里，人们“一直在努力工作，制订计划，以应对病毒不可避免地来到宾夕法尼亚”。
疾控中心制定的《现场流行病学手册》规定，民选官员在疫情中的首要工作就是强化公共卫生官员所制定的主要沟通目标。这就是沃尔夫的方法，他给公众的建议成了未来几周的标准做法，比如勤洗手可以减少感染，每次洗手要用唱两遍《祝你生日快乐》的时间；咳嗽时要用手肘遮挡；觉得不舒服就要待在家里，等等。
州卫生局长雷切尔·莱文博士也站在讲台上，她重复了州长关于洗手的建议，并向人们保证政府正在全力处理疫情问题，但其实她一直忧心忡忡地关注着疫情的扩散。她提醒沃尔夫和他的工作人员，这种高度传染性的病毒可能要求暂停大型室内聚集，并关闭企业。然而，两人站在讲台上，唯一的暗示是他们正在考虑特别措施，沃尔夫宣布他签署了一项全州范围的抗灾令，授予行政部门广泛的权力，可以“采取必要的措施以应对紧急情况”。
汤姆·沃尔夫出生于芒特沃尔夫市，这是一个以他曾祖父名字命名的地方。出生于优越和富有家庭的沃尔夫曾就读于宾夕法尼亚州东部的一所精英寄宿学校，校友中不乏美国参议院和内阁部长（包括特朗普的两个儿子小唐纳德·特朗普和埃里克），之后进入达特茅斯学院。他曾作为美国和平队(1)志愿者在印度工作两年，此后在伦敦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又在麻省理工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他没有像计划的那样去教书，而是回到了芒特沃尔夫。正如沃尔夫家族前几代人所做的那样，他最终进入家族企业，制造、销售厨房和浴室橱柜。
沃尔夫家族企业有一些那个时代特有的古怪有趣和传统的做法。沃尔夫小时候，每年夏天祖父都要举办一次晚宴款待沃尔夫供应公司的员工，他和他的堂兄弟堂姐妹都被安排去当服务生，他的父亲实施一项利润分享计划，把每年利润的20%—30%分配给工人。在这样一个家长式企业里，如果新一代想要掌管经营大权，就要从前辈手中赢得“资质”。沃尔夫回到祖上传下的家族企业里，干过铲车司机，然后管理一家本地的“真值五金店”。七年后，父亲认为他已经准备好可以掌舵了。沃尔夫和两个堂兄弟作为共同总裁管理公司，他们将公司改名为“沃尔夫组织”，经过二十年的发展，成长为一家年销售收入近4亿美元的橱柜行业巨头。
这位曾经的和平队志愿者从未放弃服务社区事业，他大力支持清理当地的排水管道，推动改革那些表现不佳的公立学校。他为当地的公共广播电台筹集资金，并担任当地大学的理事会主席。当他对政治更加感兴趣时，他和妻子弗朗西斯成为宾州主要的政治捐助者。五年内，他们夫妇为民主党州长E. D.伦德尔捐助了超过25万美元竞选资金。
老沃尔夫的下一代对经营一家橱柜供应公司不感兴趣。近六十岁那年，沃尔夫和他的两个堂兄弟联系了一家总部位于波士顿的私募股权公司。2006年，一项杠杆收购安排让该公司背上了数千万美元的债务，却让他和两个堂兄弟富了起来，每人得到大约2000万美元，并保留该公司11%的股份。一年后，伦德尔任命沃尔夫为州税务局局长。一年半后，为了在2010年选举中竞选州长，沃尔夫辞去了局长职务。
第一次尝试竞选州长，还没到他正式宣布竞选就结束了。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重创了这家专门生产建筑用品的公司，担保信贷危机也威胁着它的生存。他和他的堂兄弟们仍然拥有“沃尔夫组织”三分之一的股份，这家五代人经营的企业宣告破产也影响了他的政治生涯，主要原因是这个公司积累了巨额债务，却肥了自己的腰包。他回到自己的家族企业，同时共和党人汤姆·科比特入主哈里斯堡的州长官邸。
2014年参加州长竞选时，沃尔夫是一名六十五岁的政界新手。在全州的知名度几乎是零，带着企业高管们常有的那种平淡、谨慎的话风。他的优势是卖掉家族企业所赚的钱，他和妻子出资1000万美元参加初选，主要用于全州的电视宣传。早在竞争对手还未考虑电视广告之前，沃尔夫就用一系列广告轰炸了全州。那些有经验的政治观察家们说，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广告。第一个宣传片描述了一个来自宾夕法尼亚州中部地区的孩子，从当一名铲车司机开始，把家族企业发展成美国最大的橱柜供应商之一，广告中有一段员工为公司的利润分配计划欢呼的画面。另一个宣传片里，讲述他提议征收一项新的税种，以帮助因州长科比特实施紧缩措施而遭受重创的学校。他以58%的选票赢得了初选，并在2014年成为唯一击败现任共和党州长的民主党人。他在就职仪式上宣布：“我要成为一名打破常规的州长。”
3月11日，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新冠病毒在全球暴发大流行。美国的确诊病例超过1000例。美国职业篮球联赛NBA当天宣布暂停赛季，著名电影演员汤姆·汉克斯和妻子丽塔·威尔逊的新冠病毒测试呈阳性，股市下跌超过5个百分点。那天晚上，唐纳德·特朗普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发表全国讲话。“美国同胞们！”他开讲了，这一回他听起来像个总统的样子。他建议大家勤洗手，常擦洗用过的物体表面，避免大型聚集。他说：“只要我们保持警觉，病毒就没有传播机会。”但在两天后的记者会上，他却表现得一点也不警觉。他跟别人握手，还凑到人们脸边上说话。不过，他站在讲台上向全国的小企业发布了一个好消息，宣布新冠大流行为全国紧急状态，为此发放数百亿美元的低息紧急贷款，帮助受疫情影响的小企业渡过难关。
整个国家开始关闭。迪士尼乐园关闭了它的主题公园，全国大学体育协会NCAA取消了年度“疯狂3月”篮球锦标赛，大学也把学生们送回了家。那时的目标是减缓病毒的传播，“使曲线变平”，似乎通过几个星期的努力，我们就可以控制这场瘟疫在社区蔓延。那个周末，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安东尼·福奇(2)博士在接受电视采访时警告说，除非每个人都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来减轻新冠病毒的影响，否则美国会有数十万人死亡。在当天的记者会上，特朗普在谈到疫情时却反驳了他的首席传染病专家：“我们是完全可以控制疫情的。”
宾夕法尼亚，3月13日星期五，汤姆·沃尔夫下令关闭学校。州长表示，两周内，该州公立或私立学校的170万名儿童将无法到校上课，这样他的应急小组就有时间“重新评估，决定是否需要继续关闭”。那个星期一，他下令关闭该州的所有餐馆和酒吧，并“强烈敦促”非生活必需类企业及时落实，不要等到“有必要强制关闭”，他还要求人们在未来八周内取消任何聚会。
星期二是圣帕特里克节，州酒品管制委员会下令该州所有的酒品商店在晚上9点前无限期关闭。第二天，出现了首例感染致死的病例。星期四，沃尔夫回到州应急管理总部，强调要求企业关门是命令，必须执行，关闭全州所有“非生活必需类企业”。
沃尔夫的反应速度在各州中处于中间状态，他早于大多数地方关闭学校，但在发出全面紧急禁令上迟缓了一些。加利福尼亚是全美人口最密集的州，在沃尔夫关闭宾州所有“非生活必需类企业”的同一天，加州发布了居家令，是第一个做出这个不可思议决定的州。有三十多个州强制实行全州范围的居家令，都早于4月1日才开始实行的宾州。只要保持社交距离，人们可以在户外散步或跑步，也可以去药店或上班。除此之外，必须待在家里。
没有什么指南来帮助他们应对这种疫情。基因·巴尔是宾夕法尼亚州工商会的会长，他说：“州长和他的工作人员不会说，‘哦，就是这儿！让我们翻到第47页，看看我们该如何应对企业关闭’。”“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在摸索着解决问题。”州长第一次提出该州关闭企业的标准，区分了“必需”和“非必需”。然而，当政府正式宣布关闭大多数企业时，这个标准变成了“维持生计”企业和“非维持生计”企业。药店和食品店是维持生计的企业，那五金商店算不算呢？花园供应品店和幼儿园呢？自行车商店呢？宾夕法尼亚州餐饮和酒店协会会长约翰·朗斯特里特说：“我知道他们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但州长发出的信息实在是太不清晰了。”
州长在大流行刚开始时签署的第一批法令中，不经意关闭了该州的所有酒店，这对那些需要寻找适当的地方躲避一阵的人来说就比较困惑，可能产生严重后果。朗斯特里特说，工作人员按照州长的指令行事，“他们将不得已赶走全州成千上万的客人”。大型连锁酒店在哈里斯堡有关系，那些人安慰酒店说正在想办法解决。但规模较小的经营者就只能靠自己了，他们在这些相互矛盾的命令之间努力寻求生路。朗斯特里特介绍说，州政府很快纠正了这一错误，不过“这也成为我们跟这位州长打交道的经验了”。
沃尔夫大概无意偏袒大型零售商，冷落该州的小企业，但实施关闭禁令的结果就是如此。沃尔玛可以继续开门营业，理由是他们有药店和食品杂货店，但事实上全州的小药店、小食品店都被迫关闭了。基因·巴尔说：“我一直在和州政府的人电话沟通，有时一天打十个电话，争取改变这种不合理的状况。”其他人也进行着同样的抗争。也许可以改写规则，允许小花店在路边发货，允许小商店通过顾客预约的方式销售与沃尔玛相同的商品（花卉店、家具店、珠宝店等）。然而，禁令依旧。在这场国家危机时小企业与大企业不平等的抗争中，那些大企业中的巨头再次占据了优势。
沃尔夫成年后一直是个商人。那些代表该州商业领域的各个团体，都希望沃尔夫能够运用其经营家族企业的经验，为他们应对疫情指点迷津。人们看到相邻的俄亥俄州，州长迈克·迪怀恩是共和党人，他创建了一个由商界人士组成的特别工作组，帮助他为企业渡过危机提供建议。两党的其他州长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
但沃尔夫的风格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与几个主要助手和部门主管待在一起，然后将他们做出的决定通知全州。餐饮和酒店协会代表了全州26000多家餐饮机构和1000多家酒店，这两个行业受疫情打击尤其严重。然而过去了几个星期，协会的会长约翰·朗斯特里特才得到三十分钟面见州长的机会。
戈登·丹林格也有同样的遭遇。他是全国独立企业联合会（NFIB）宾夕法尼亚州的会长，其成员严重倾向共和党，他在去联合会工作之前，曾在州议会任职6届。“我认为很多失误都是因为用人，那些真正了解企业实际情况的人不受重视，”丹林格说，“我们提出的所有建议都被搁置不议。”
宾夕法尼亚州工商会的基因·巴尔是个例外。他的组织代表了各类企业，从最大的连锁店和制造商到最小的商店，都是该组织的成员。当州长最初宣布关闭本州企业时，他和州长一起站在讲台上，后来他说感觉自己像个道具。
“我以为他对企业的要求是合适的，”巴尔说，“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嗨，不就几个星期嘛，我们让它过去，然后就会正常运转了。’”
(1)Peace Corps，1961年美国肯尼迪政府成立的志愿服务组织，其队员需要义务服务两年，目标之一是帮助其他国家的人们更好地了解美国人民和美国的多元文化社会。——译者
(2)白宫首席医疗顾问，美国流行病学家。——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