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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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人,时代变了

我怎么看?

曾巩和王安石的目光都看向苏泽。

苏泽也有些头疼。

“介甫兄说的是三冗吧,冗官、冗兵、冗费。”

王安石抚掌说道:

“三冗,苏兄大才,这三冗总结的好啊!”

苏泽这才想起来,历史教科书中说北宋的三冗问题,实际上这个说法是明代才提出来的,如今的读书人虽然对此也有批评,但是却没有提出过“三冗”的说法。

好吧,反正连范仲淹的名句都抄了,这也无所谓了。

苏泽却说道:

“吾以为,这些倒不是问题。”

王安石和曾巩对视一眼,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说道:

“愿闻其详。”

苏泽说道:

“先说冗军吧,我朝之军,远胜于前朝,但这也都是有原因的。”

“汉唐之兵制,有募兵,有府兵,有世兵,但是其实最终也都是募兵。”

“我朝虽然也行募兵,但是和汉唐之募兵,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王安石和曾巩其实对军事上的研究并不深,还是第一次听苏泽这样的说法,他们都觉得新鲜,认真听着苏泽讲解。

苏泽说道:

“汉唐之募兵,其兵员都是良家子,这些良家子从军都自带武器马匹,说白了都是豪强士族的子弟,带着部曲去军队谋前程的,打仗主要就是靠这些兵。”

“我说本质上都是募兵,只不过唐之府兵制度用授田来募兵,而汉之募兵则用官位爵位来募兵。”

“至于强征募的杂兵,那些也不过是驱口罢了。”

王安石和曾巩点头,苏泽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汉唐的军队往往几千人就有很强的战斗力,几万人就能追亡逐北,那时候能自备武器打仗的,本身就是精锐。

汉唐的门阀世族也都是文武兼备,而且本身文武的界限也没有那么分明。

苏泽说道:

“我朝募兵,就不是这样了。”

“太祖聚兵于汴京,是因为吸取五代的教训,防止再出现五代那种桀骜军镇的情况。”

“事至如今,禁军中当然也有能征善战者,但是现在的禁军,吸纳了大量的流民、不良人、乡野游侠,这些人是冗兵,但是将这些冗兵都裁撤了,又会发生什么?”

王安石和曾巩不说话了。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

“世人都说我宋冗官,殊不知时代已经变了。”

王安石和曾巩虚心求教问道:

“请苏君赐教。”

苏泽说道:

“汉唐的城市,五万人口就算是大城,而乡野之中,世族豪族罗立,县官在地方任上,其实只要和这些士族豪强处好关系,就能将赋税收上来,将徭役摊派下去。”

“且不说士族豪强之弊,但是地方上好歹是管理起来了。”

“但是经过唐末五代之乱世,士族豪强已经消弭的差不多了,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今官府想要找到影响一县的豪族都找不到,再靠着县衙的两三个正印官,寥寥十几个衙役,如何能管控一县?”

“不要说还有那种市镇繁荣的上县,治一城可要比治一乡复杂多了。”

北宋就处于这样一个时期,中古时代的世家门阀退潮,中小地主还没有替补上位,地方上摩尼教、结社、武馆、乡社,各类组织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

门阀不是好东西,地主更不是好东西,但是不代表这些秘密结社和邪教就是好东西。

社会治理这东西,你不占领,就会被别人占领。

《水浒传》虽然是明人所写的小说,但是北宋时期恶霸黑帮横行,确实是北宋时期城市内常见的事情。

这些“社会组织”,加上正在兴起兼并土地的大地主阶层,不断侵蚀官府的税基,最后导致一系列问题。

所以如今的问题,不单单是“三冗”一句话,就能概括解决的。

更不是说将这些冗官冗兵都裁撤了,财政就能好转了。

这些懂得官场内部运转规则,又掌握一定武力的冗官冗兵,一旦离开自己的位置,为了家庭生计,他们加入那些“具有活力的社会组织”,怕是北宋等不到金人南下就要爆炸了。

此外社会越进步,需要参与到社会治理的人就越多。

封建时期一个县正编的官吏总共也就是几十人,但是现代社会参与社会治理的动辄就百人千人。

其中当然有人口增长的原因,但是随着社会发展,社会治理的职能更多更复杂,也是其中之一。

最简单还是侵街经营,在道路边上开店这件事。

唐代是在城市内设置专门经营的区域,由市吏专门管理,唐代长安城还有宵禁,这些坊市经营时间也就几个小时。

那一座坊市只要几个市吏就能管理过来了。

但是现在汴京城允许临街经营,晚上还不禁宵禁,那城市治理的难度几何级上升。

商铺要征税,还有治安和防火等各种社会问题,这些都需要人手来管理。

这也是权知开封府事这个差事,如今被官员们视为烫手山芋,这些年的权知开封府事中,只有范仲淹一个人没有被百姓骂过,再往后也顶多加一个包拯。

在苏泽看来,仁宗朝的问题还是“时代变了”。

经过太祖太宗真宗三朝的休养生息,仁宗朝过于频繁的自然灾害,让朝廷无论是官制、税制、兵制全方面脱节于时代,庆历新政就是为了改革这个体系,不过最终失败了。

到了熙宁新政,社会问题已经很突出了,王安石用激烈手段变法,反而是在病重的病人身上下猛药,最后引起的党争可以说是北宋亡国的重要原因。

如果能在仁宗时期就进行更缓慢更温和的改革,说不定北宋还真的能续上。

苏泽的话让王安石和曾巩都陷入到了长考,两人都没有做过官,根本没有站在制度建设者的角度考虑过问题。

但是苏泽是从历史发展出发,指出汉唐的经验不再适用本朝,也让两人觉得耳目一新,确实解释了如今很多问题所在。

两人思考着,天渐渐就黑了。

王安石的母亲吴氏又让弟弟妹妹送来菜肴,三人又深入讨论了一番,又约定了旬末再聚后,王安石这才依依不舍的放苏泽回去。

等苏泽返回家中,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事情如同做梦一般。

摸了摸凑上来卖萌的胭脂雪,苏泽迫不及待的关上房门,熄灭屋内的烛火,爬上床拿起书,准备进入桃花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