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不需要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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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司南悠围着灶台转圈圈:“你不用做这些的。”

“我借住在这里,蹭吃又蹭喝,付出一点劳动力感觉比较好。只不过我做的饭很淡,油盐酱醋能不用就不用。肯定没您手艺好,我先道个歉。”

司南悠忙摆手:“是我们该谢谢你请我们吃饭。干净、卫生、有的吃,顶多再加一个营养均衡。可以了。”

生羽翎真笑的时候会先抬一下眉毛,假笑的时候眉毛不会动。司南悠早就悄悄地记下来了。

司南悠撑着灶台,身体微微前倾,“不是哄你走的意思啊,你愿意待在我家我很高兴的。念念也是。你一直不回家,你妈妈没意见吗?”

“她让我使劲儿休息,树叶掉干净之前回去就行。今年暖得就跟气候要完蛋了一样,我还有时间,可以用来保证自己不在六旬老母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生羽翎焯着蔬菜,“而且我有些工作耽搁了,我想在这儿做一下。”

“那你可以到我书房里做。客房里的桌椅不舒服吧?”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有点好奇。”生羽翎捞出蔬菜,沥干,“您的书房,有两套桌椅。但是您只用木质的那套,白色那套您基本不用。”

司南悠的书房里一面墙是玻璃门的书架,里面大半是司念汀的学习资料、玩具、闲置物等等,一面墙是推拉门的柜子,里面是日用品、打包起来的夏装等等。完全属于司南悠的其实只有两张摆了电脑的长桌和两把人体工学椅,他还只用其中一套。

司南悠适时地把空盘子递过来:“那套偶尔曲良和念念会用。集中不了注意力或者无聊了就坐我边上。”

“那我可以借用一下吗?还有电脑。说实话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有点小……”

“当然。没问题。这屋里没有你不能碰的东西。”

片刻的沉默后,生羽翎剥着西红柿皮:“您拜托我姑姑帮忙联系的我妈,对吧?欠您的人情,我会想办法还的。”

“不用还。你很坚强,很聪明,没有我,你早晚也能摆平。我只不过是——捷径?这个捷径再过个一两年你应该也能自己找到。因为你是会一直成长的人。”司南悠往汤里加着调料。

“我做这一切,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想参与你的人生,想待在你身边,想得到你的允许,想让你接受我。”

司南悠跟自己说话时,总会再轻悄一些,再柔和一些。

生羽翎低头忙活着:“您这语气我不满意,好像我很需要哄一样。”

“不是忽悠你的意思,也不是在把你当小孩子逗——”司南悠不小心倒了一手砂糖,只好又拿了几个西红柿,做西红柿拌糖。

司南悠听自己说话时,偶尔会有些忙乱。

“开个玩笑。我喜欢您的声音。”生羽翎盖上锅盖,擦着手上的水,“对了。之前您说的话,还算吗?”

“我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能注意到不好的东西。身边总是在发生不好的事,出现不好的人。打开手机,那就完蛋了,大数据能要我的命。我想知道一些好事,但是,那个人,还有很多人告诉过我——好事?没用。”

“没用。这个词太抢眼了。我不喜欢。所以,我想尽办法做了很多‘没用’的事,为了不成为那个人,也为了不被那个人选中的字眼吞噬。”

“结果我忘了,我选择的字眼不是有没有用,而是好不好。我失去了把美好的事物放在眼里的能力。”

“任何事情,您都能用恰当的方式,往好的方向扭转。就算是不愉快的事,如果是您来告诉我,我也不会想捂住耳朵,因为一定有能令人欣慰宽心的语言掺杂其中。”

“我的大脑里,现在好听好看的东西占据的面积更大。”

“那个人就算不了解我也会支持我。那个人把我的身心当成自己的一样去爱护。那个人会因为我一瞬的不愉快而采取行动。那个人就算有意见也会对我保持宽容。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靠山。那个人无条件地相信我。那个人不管在哪里都会支持我。那个人希望我比她更自由……”

“这其中有一个人,他珍惜身边的所有人,其中最重视的是我。”

司南悠会徇私,但不求回报。

去爱,是他的初衷与目的。

他对她的感情,很有趣。

生羽翎很想多看这世界几眼,可她已经把自己关进了四面围墙之内。

司南悠可以当她的城门,成为她走入这世界的入口,亦是她躲回自己的小世界的逃生出口。

出于好奇,出于对这世界的留恋,她要接过司南悠的手了。

“我是一团乱麻。我会试着解开的,但是,没个一年半载肯定做不到。也有可能永远做不到。”

“把我这样的人,掺合进你的人生。你还愿意吗?”

司南悠把她拉到怀里。

生羽翎想挣开司南悠,掩饰自己的尴尬。

就算是这时候,司南悠也只是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身体贴得太紧。

这种距离感,一直让生羽翎很安心。

司南悠总是用后背对着她。他背过身,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挡住对她而言太过刺眼、太过炙热的太阳。她一抬手就可以推开他,一伸手他就会回到她碰得到的距离。

自己也是时候走到他的前方了吧?只是偶尔的话。

一直跟在你身后,一直看着你的我,也可以把背后交给你了。

不许趁我背对着你,看不见,就溜了。

生羽翎下定了决心,用指尖轻触司南悠的脖子。

司南悠对她最大的接触,是用手指擦过她的脖颈。

是因为能摸到动脉的起伏吗?

司南悠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双手背到身后时,生羽翎觉得自己大概猜错了。

“我回来了。姐你说的芸豆卷,我带回了。你说对了,那家店离安礼她们小区后门很近,在她们家那片还挺有名的。司南悠放心,安礼帮我买回来的,我老老实实待在车里等着,没有跑到商业街上乱晃……”司念汀一进屋先瘫坐在了离得最近的凳子上,“哥你怎么成这德性了?胫骨被谁踹折了吗?”

生羽翎捂着脖子,十分有节奏地长吸气、长吁气。不知道又在为什么哲学问题所烦恼。

司南悠则打开冰箱,拿了瓶水贴在脑门上,过来接过她的书包。

司念汀试图理解这个情况。

理解不了。今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在万里晴空下和干冷的楼间风中,她像仓鼠一样绕着操场跑了一节课。就算是脑细胞,她也已经舍不得指挥他们动一下了。

“我洗澡去了。”司念汀拍了拍脸蛋。

“我也先回屋了。”

“你回屋做什么?不帮姐干活儿吗?”司念汀冲着她哥的背影喊。

司南悠走进房间:“剩下的你不用管。我和念念会做的。”

“让我做什么?”司念汀打了个哈欠。

片刻后又探出头:“你吃饭前不许吃零食。”

“语气差别太大了。你这是严重的差别待遇!还有你把我的书包拎回自己房间了!”司念汀回到门口,把鞋摆好,“梦游呢吧这人?晚饭是姐做的吗?”

生羽翎忽闪忽闪眼睛,点点头。

好呆啊。

生羽翎一直是像老鹰抓小鸡里的母鸡一样。这段时间她越来越像刚破壳而出的小鸡了,连走路都需要从头学起。

不过,现在的生羽翎看上去更自然。

但司念汀已经连眼都懒得全睁开了:“那,我也先进屋了。”

只剩自己一个人后,生羽翎瘫坐在地上,捂住耳朵。

自己的呼吸声,听着就很不妙。

台面是用金属做的,生羽翎将整个后背靠在上面。

司念汀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姐你干嘛坐地上?”

“嗯?”生羽翎的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但是,完全没有凛冽的感觉,司念汀是头第一次见。

“姐,真的太呆了。你怎么不虎视眈眈了?”

“虎视眈眈?”

“眯着眼睛打量人的那种眼神。”

生羽翎一通猫洗脸,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

司念汀坐到灶台前。一头磕在台面上,“我改主意了。我要先吃饭。我快饿晕了。”

“稍等一下哦。你先将就着吃点凉拌菜吧。这个是你哥做的。”

“那姐做的呢?”

“这个汤是。你要不要凑合着喝两口?”

“怎么能说是凑合呢!”司念汀用下巴抵着桌面,高举双手伸过来,“只要是姐做的,剧毒我也甘之如饴。”

生羽翎把空碗和汤勺推到她眼前:“自己做个了断吧。”

“嗨。你好呀。生羽翎女士。”

长得快拖地了的荧光红色连衣裙,是生羽翎复工后见到的第一道风景。

“我来迎接复工的你。你怎么不迎接我?”钟磬音一掌拍在桌上。因为手上的戒指数量比手指头还多,她其实不敢拍桌子,所以翘起手指,只用手掌按了一下。

生羽翎定在了原地:“你走过来的时候我看见红灯了。红灯停。”

钟磬音甩开裙摆:“这是齐凛帮我搜罗来的。首饰也是她帮我找的。”

“真好看。”生羽翎立刻低头行礼致敬。

钟磬音拿出一个小袋子:“我带了雪梨汤的汤料来。来借悠哥的机器。我不会用这玩意,你帮我弄一下吧。然后你也喝一杯?”

生羽翎打开机器:“我没带杯子。”

“那边杯架上的随便拿一个啊。”

生羽翎打开杯架,拿出一个杯子:“这个杯子,我能用吗?上面好像写了名字,Pei。”

“啊,不能。我想起来了,你只能用那两个长得一样的玻璃杯。你手上的是裴培姐的杯子。”钟磬音躺倒在她的摇椅上,“这个本来是准备给裴培姐的生日礼物,结果裴培姐说,反正经常过来,就放在这里了。后来我又定制了写着裴培姐名字的刀。裴培姐是酒店顶楼旋转餐厅的厨师,再拿着刻了字的刀,是不是很有大师的感觉?”

起风的竹林里的大师吗?

“话说,直接就‘裴’啊?”生羽翎不太理解这个命名法。

钟磬音伸长脖子:“你哪国人?干嘛把人名字分成两部分念得这么干巴巴?”

“它只刻了一个pei啊。”生羽翎亮出刻字的部分。

钟磬音揉着太阳穴,露出做英语听力题时的表情:“你不知道裴培姐叫什么吗?我还以为你们桃枝的档案里有。”

“我们是做安保的,不是做背调的,这么危害他人隐私的事我们怎么可能干。”生羽翎扶额,“主要大家都裴培,裴培姐的……但是她给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好喝的,我想说声谢谢,再准备点回礼……我都没见过裴培姐,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就给我吃的……这么好的人嫁曲良有点可惜啊。”

这也太跳跃了。跳得钟磬音头晕。但既然能天马行空了,就代表生羽翎基本上没事了。

“你这人真客气了。不客气你会怎样吗?闭嘴蹭饭呗。裴培姐根本不在意这些。”钟磬音晃着摇椅,“裴培姐的名字,证件上的名字,是裴培。”

生羽翎一手高抬,一手下垂,忽地拍了下巴掌:“所以裴裴和培培都不对,人家是裴培。”

先不评价生羽翎流畅的口条,也不评价这像跳舞一样的姿势何其华丽,那个水牛一样的生羽翎竟然具备完成这个动作所需的灵活度——钟磬音都怀疑眼前的人不是本尊。

“对。裴培姐喜欢大家叫她裴培,可能是因为她喜欢冷笑话……还有你嘴皮子真溜嗖,说话又快又清楚,我要是有你这嘴皮子,说不定就能唱些更有趣的歌了……生气。”

“我只有嘴皮子是溜嗖的,脑子就——哈,生气……”生羽翎突然成了泄气的气球。

钟磬音差点摔一跤:“你能不能不要突然消沉?!还有你的思路怎么回事?跟地鼠似的,不知道会从哪个窟窿眼钻出来。”

“这叫发散。”

“这叫注意力涣散,补补微量元素吧。”

“我缺铁,请我吃菲力牛排。对了,你说裴培姐经常来?”按说生羽翎不应该还没见过裴培姐本人。

“每次试听会裴培姐都来。但是她休产假呢,每天在家研究菜谱,做多了曲良就到处分。他是没胖,我们全都胖了三斤。”

“这样啊。”生羽翎继续操作机器,“产假?”

生羽翎差点把按钮给戳进去。

“嗯。我都计划好了,要是裴培姐因为育儿问题被开了,我就让那个无良单位登上全世界人民的黑名单,然后雇用裴培姐来柳影的食堂工作,兼职我的营养师~这样曲良就算当了我的领导也无妨,我有人质。”文渊鸢看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十指,“明年裴培姐、曲良就要开始看孩子的地狱了。悠哥还跟小妹妹较劲呢,过两年念汀上大学了,看他怎么办。”

“没关系的。他有你们。也有我。”

“嗯?”钟磬音用奇怪的角度斜睨着自己,生羽翎选择无视,

钟磬音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外面喧嚣了起来。

“坐在磬音位子上的小伙子是谁?

“演员。曲良刚从别的公司挖墙脚过来的。曲良临时有事,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待在哪里,我就让他先借坐在那儿了。”

过道外,齐凛坐在茶水间的高脚凳上,手里拿着几颗方糖,旁边站着一个男的,还有两人在旁观。

“那也不能坐有人的位子啊。磬音来了怎么办?”

钟磬音咬着嘴唇:“这几个人谁啊?尤其是那大哥,絮絮叨叨小家子气,烦人劲儿的。”

生羽翎就差捂她的嘴了:“小点声。旁观的是我给你当替身时的化妆师。大哥是你们家资历最深的造型师……”

钟磬音像钟摆一样晃着脑袋:“哦,他呀,失敬失敬~我只认识齐凛。”

“钟磬音今天不会来这边的。”

“算了。说不清楚就算了。”

“不是说不清楚。是我不想说。那位小哥第一天来咱这儿,就被哄来哄去,多可怜,这不好。”

“麒麟。我好好跟你说话,可不可以别这么没眼力价儿?”

“齐凛。顺便一提如果我爸妈生的是男孩也还是叫齐凛,正气凛然的凛。请好好念我爷爷给我取的名字。”齐凛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也没有要停止像马一样嚼方糖的意思。

“自己爱算计好面子,于是乎打着‘情商’的名义逼别人讲究‘人情世故’。所以空气污染才越来越严重啊,自私自利自以为是自说自话自取灭亡吧。”钟磬音从阴影里走出去,“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我知道你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因为你们手底下的孩子更年轻、更听话、更有朝气、更符合你们的需求,所以给他们准备更好的配置,对我就糊弄了事。所以齐凛才要一个人做三人份的活儿啊,所以她才只跟着我啊,所以她不爱跟你们这种‘没眼力价儿的人”共事啊。哎呦~这么瞒不住事儿~怎么办捏~”

“之后如果对齐凛有任何意见,请不要擅自录音录像在网上挂人。上升到法律层面的话对你们是不利的。虽然还不完善且欠缺普及,但请不要误以为相关法律不存在。”

“我不会这么做的。”

“请转告您那两位宝贵的部下,别这么做,别再以为自己可以玩转别人的隐私和公众的舆论了。说真的。单我就认识一个永远不会原谅这种事的人。”

生羽翎发现那两个凑热闹的不见了,四处寻找着她们的踪迹,绕进办公室另一变的茶歇吧台的过道

“你看看,齐凛发的这条消息。”

“我们好心好意提醒她,教她做事,让她把那个新来的赶走,她竟然这样跟我们说话。”

“你看,‘是让我赶人的意思吗?’。她什么意思?”

“就是说啊!什么语气?好心好意帮她,有她这么说话的吗?”

“好心当成驴肝肺。还把钟磬音招来给自己撑腰。”

“没关系。我们把她发到网上。看她认不认账。”

不好意思,文渊鸢,我果然变弱了,我的忍耐力越来越有限了。

齐凛像拖车一样拽住生羽翎往回拉:“别!你别!”

这点重量对生羽翎而言实在不值一提:“你放心。我不跟她们废话。我直接把开发聊天软件的人埋了!在打字不加表情和破折号就不能说人话的时代,还不安排精准传达语气语调的功能?!”

“说到底是我冒犯了。我没有注意自己的语气,没有意识到打字回消息会有这样的问题,我上了这么多年班了没注意到这点绝对是我的错!”

生羽翎停下脚步,像把小孩子从地上抱起来一样把齐凛扶起来,假装自己没注意到齐凛颤巍巍的双腿。

“我没事。羽翎。我想尊重大家,我会反省。但是,别人怎么看待我,不关我事。我只会按自己的节奏走下去。”

齐凛是她认识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完全不会皮笑肉不笑的。她也只是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但沮丧也只是转瞬即逝。

生羽翎点点头,迈着小碎步往前跑,小心不要踩到齐凛的脚后跟,用力抿着嘴。

不然的话就会发出呜咽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羡慕齐凛的魄力。

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无法释怀。

可能是因为,这世上有太多受着伤,又伤害他人的人,也有太多人,为了不开启这样的循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其道而行之。

可能是因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太多人中的一个,自己,原来一直与“孤军奋战”这四字无缘。

不同的是齐凛比她果敢的。

生羽翎十分羡慕。

她无法成为齐凛。

有可能成为齐凛的那个自己,没能幸存到现在。

活下来的那部分自己,修建了一百三十年也还未竣工。

但她不会成为烂尾楼的。

生羽翎转身跑回去,接了一大杯淡得跟水一样的咖啡味液体,放在那两人旁边的冰箱顶上。

然后,生羽翎在拐弯的时候,肩膀刚好撞到了冰箱上,冰箱下刚好有两个人和两台手机。

她太急着逃离现场,来不及回头看。

她忍着笑,以最快速度回收了钟磬音和齐凛,把她们推进司南悠的办公室,从包里拿出消毒湿巾和纸巾。

“雪梨汤给我留一杯。我去找一下保洁阿姨。”

“晶晶。”曲良走过来,“发完邮件了,不代表这事就解决了。”

妹妹头的员工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捂住嘴:“不好意思,我这就去——”

“不用。我搞定了。这部分还没有交待过你,不怪你。下次开始注意,好吗?”

“对不起。”妹妹头局促不安地站起来。

“没教过你的事,全靠你自己摸索,你能理解的程度肯定有限。咱也不是生下来就三头六臂有哪吒的本事,人都需要适应和学习的时间。”曲良挥挥手,“别太当回事。你吃饭了吗?再不去吃饭食堂该关门了。”

等人走了,生羽翎才走过去:“您不去吃饭吗?”

“我?”生羽翎突然窜出来,曲良倒是没有很惊讶,“裴培久违地给我做了便当!看到了吗?没见过吧?哈!”

曲良像举火炬一样举起一个保温盒。

生羽翎拿手挡着视线:“您就不能多帅一会儿吗?刚才还一副把人当人的好领导摸样。”

“这就好领导啦?你没见过正常人吗?你的命好苦。”曲良抬了抬眼镜,“不过,呈现出上升趋势。”

“什么呈现上升趋势?主语呢?”

“午安。羽翎。你是打算给你今天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展示一次你的饭盒吗?”

司南悠从声音的反方向探出个头来。生羽翎没有尖叫,但是条件反射地挥出一拳,幸好被罗英挡下了。

坏习惯的养成,果然不需要时间。

倒真是把我培养成才了啊……亲爱的同事们。

“对不起。没吓着你吧?”司南悠完全不慌,连眼都没眨一下。

“没有。训练效果有点太好了。抱歉。”生羽翎举手投降。

“训练效果是挺好的。不过你的姿势不对,打的位置不对。”罗英松开生羽翎的拳头。

生羽翎纳闷了:“不该啊。小今的动作就是这样啊。”

“小今比你矮二十多公分,你别照抄啊。最近连抄袭的人都知道拿人工智能改改呢。”

“对了。差点忘了。”曲良向生羽翎伸出手,“我正好有事找你。来一下我办公室呗?”

“好。我拿一下东西就过去。”

生羽翎走远后,曲良回头看了眼司南悠:“想让我问,‘借我用一下你们家生羽翎吗?”

司南悠很无辜:“不想啊。”

“才不问呢。人姑娘又不是图书馆的书。借什么借。”

司南悠哭笑不得:“本来就不该问啊。你突然演这一出干嘛?最近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曲良抓住司南悠的肩膀一通晃,跑了。

罗英眨眨眼:“曲良怎么看上去跟要哭似的。”

司南悠冲着曲良的背影笑:“他是高兴的。要是拍下来就好了。”

罗英从背后拿出手机,皱了皱鼻子。

“拍下来了?”司南悠捂住嘴,“让我看让我看!”

“你要不要继续在柳影上班?

生羽翎举手拒绝:“我从秋天开始就在柳影上班了,算上钟磬音的份,我今年全耗您这儿了。饶了我吧。”

曲良跳起来,坐到办公桌上:“更直白的说法是,你要不要,来咱们柳影。”

生羽翎退后一步:“您认真的?”

“我很认真的。这事连司南悠都不知道,是我的决定。柳影改变经营方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大概明年年后,我可以推荐你去公关那边。虽然难免被当成是司南悠的关系户,但你的能力明眼人皆知。”曲良打开平板电脑,“你在桃枝也负责过类似的工作吧?谦虚也没用。我跟桃枝的所有人打听过你,你的名号响得呦,当哒当。不是只有你擅长调查哦。

曲良打开日历:“建议你在今年结束前决定好。

“因为明年年初,桃枝那边会开始让我做一些决策上的工作,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是生华姐悄悄透露给我的。”

“您别这么容易被套话啊。”生羽翎用脚尖敲着地面,“桃枝决定把田海叔和罗英留在这边的安保部门当管事儿的,我就回办公室了。过河拆桥我也不是第一次第二次遇上了,我也没想过要谋个一官半职。但是,我前阵子,提议要加强包括心理健康咨询相关的医疗保障,竟然没人反驳我。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挨了一下之后大家终于后怕了呢。”

“你不是说你胳膊没事吗?”曲良敲了敲生羽翎的肘关节和肩膀。

生羽翎转着手臂给曲良看:“是没事啊。但那是因为我壮实而且不缺钙啊。总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跟我一个体质吧。总之打那以后我就怀疑公司又想让我做什么。”

“我就说司南悠对你的滤镜太厚。”曲良从桌子上跳下来,“我呢,是个利欲熏心的结果主义者。结果来讲,你对柳影而言是个很不错的人才,而且你也是因为就职失败才投奔的你姑姑吧?柳影的工作跟你专业对口,对口的话自然是和,是和的话自然轻松。”

不出所料,生羽翎保持沉默了。

生羽翎没什么物欲,所以只会被奇奇怪怪的事情动摇。

“再说了,你要是上去了,你姑姑不就要被挤下来了吗?你要接手的工作内容,本来是在生华姐的范围内吧?”

生羽翎终于有了些反应。

“所以说,来柳影吧。工资、待遇只增不减。”曲良趁热打铁。

“曲良。”生羽翎把包从肩膀上放下来,用双手拎着,“可以告诉我,从您的结果主义而言,您需要我来做什么呢?”

司南悠不知道,是他的决定。

桃枝需要用她来削弱生华。但曲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尤其是司南悠。

多年前,有个关于柳影的纪录片,包括司南悠和曲良在内的很多年轻员工出镜了,为了显得公司很重视下一代的培养。

司南悠成了亮点之后,这个节目就露出了真面目。

司南悠的存在感比其他人加起来更强,平均地分配到各个环节,时不时还冒出几个特写,哪怕他根本就是在走神,也给剪辑成运筹帷幄之中。

给司南悠镜头,说明柳影还算是个有品味、有未来的公司。曲良自认点儿背。

曲良敢愤愤不平,但不敢放弃。他决定和公司一条心,把宝押在司南悠身上。

直到节目结束,曲良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抓住了和司南悠混熟的机会,心甘情愿地当陪衬。

很快,曲良迎来了转机。

平步青云的司南悠被爆出有私生子,并坚决拒绝公开具体情况。曲良在吞了颗救心丸后,毅然决然地支持司南悠。

他向司南悠介绍了钟磬音,并建议司南悠专司钟磬音的事务。钟磬音的成功让司南悠和司念汀的家事不负所望地变得无人问津。

不久,在司南悠的推荐下,曲良成了钟磬音工作室的二把手。

按照他的计划,不再受公司重视的司南悠会慢慢被架空,到时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担任钟磬音的经纪人,最后一步一步成为柳影的掌权者。

但他忘记了,“平步青云”是用来说司南的。

司南悠不再是电视台指名邀请的嘉宾之一,但他拥有了钟磬音的追随,在柳影的地位就此固若金汤。

随着时代发展变化,“爹系男友”、“智性恋”、“氛围感”成了大势所向,颜值稳定、实力毋庸置疑、争议无法被实锤的司南悠自然是在重点表扬名单上,甚至他有孩子都成了人们相信他的理由。

这次曲良无法把一切归咎给运气了。

曲良问,司南悠推荐他当他的经纪人,是不是为了还人情?因为当时愿意帮助司南悠实现他那不像话的“妹妹保护计划”的只有他。

“有还人情的性质。但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司南悠站在体育场中央,钟磬音马上将站上这里的舞台,立于万人面前,“你没法无视我。你永远不会放着我不管。”

至始至终,司南悠都在让周围的人对应该放弃的东西燃起希望,亲手把已经不奢望得到的东西送到手心上。

他本来就不需要众人的追捧,他要的是让身边的人无法不簇拥在自己左右。

为了待在那些人身边,他迟早会离开“青云”,离开之前一定会帮自己登上去,好让自己别忘了他,继续守着他。

这个人是有多怕孤单?

齐凛推了他一把:“我想喝热巧克力,加奶油的。”

司南悠把手机塞给他:“我也要,和你一样的就行。”

曲良拿出自己的手机:“我不想跟你同款。”

“司南悠退居二线后,我升上去的可能性会越来越高。钟磬音和司南悠会支持我。但这还不够,如果你和桃枝愿意为我应援,我会更加努力的~”

曲良的眼镜起到一个夏天沥青路上的树影的作用。生羽翎扭过脸偷笑:“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在桃枝,除了工作,还要帮你自己、罗英、还有你的同事去争取,不嫌累吗?而且你这点反抗精神也被人利用了吧?不想再跟谁玩了,就让你去撕破脸,让你以‘不懂事的关系户大小姐’的身份来背锅,他们的面子一点不受影响。你就是被人耍得的斗牛啊。你也不是因为爱当斗牛才去做这些的吧?”

“你的理想主义在柳影不会被人贬得一文不值。这个地方不会让你每天只感到遗憾。”

可能是因为声线偏低,曲良说话时会习惯性地把调往上扬一点。生羽翎反正只听出了欢快,听不出一点遗憾来。

这也难免。曲良和钟磬音,他们都是能用一顿饭的时间消化掉自己的不安的人。钟磬音是一心一意做自己,折腾了别人她会道歉,但也不会改变。曲良是务实、干练,只要不影响他实现他的目标,别的怎么都好。

生羽翎其实和曲良很合得来。曲良意外地可靠。做错了就说你错了,做得好就说你好棒。他想准点回家,那大家都必须在下班前把工作做完,谁也不许拉晚儿。他重视计划。“说不准”、“意外状况”是为了被消灭而存在的,所以,他不会留下任何一个地雷,不会对任何人的的烦恼视而不见。

结果主义的曲良,是不可能放着别人的结果不管的。

“我会郑重考虑的。”生羽翎把包背好,“对了,您要不要改戴隐形眼镜?”

“不要。裴培说我戴上眼镜看着眉清目秀。”曲良非常做作地抬了抬眼镜。

“……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曲良一激动,碰到了水杯,为了保住地面,他迅速紧贴在桌边,水全流到了曲良衣服上:“太值得了。她只会夸罗英、司南悠。说他俩闭月羞花。”

“这不也没说你……”生羽翎留下包纸巾迅速离开。

算了。报告还没写呢。她没空破灭曲良的理想。

生羽翎接司念汀回家,快走到公寓出入口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正在地库里徘徊。

考究的妆容打扮模糊了年龄,但是应该和生华差不多大。完全不适合开车的高跟鞋,如果是在等司机来接,不该站在门口等吗?

生羽翎想把司念汀拉到自己身边。司念汀忽然站定不动了。

司念汀微微鞠躬:“好久不见。阿姨。”

那人闻声走过来,鞋跟的声音比司念汀说话的声音更大。

生羽翎不识货,但她认出了对方的包,她在司念汀的亲戚家见过,可以定制、绣字的名牌手提包。

但这位贵妇并没有将自己的名字直接摆上去,而是两个字母——N和Y。这是有多喜欢大都市?还是说……

“阿姨吗?谢谢你。真会说话。你妈妈没比我儿子大几岁,叫奶奶也没关系。”

司念汀没有回应,也没有抬头。

穿高跟鞋的女人的声音、表情都是和蔼又温暖的。让生羽翎打了个冷颤。

生羽翎紧紧搂住司念汀的肩膀:“请问您是——?”

贵妇围着司念汀和生羽翎转了一圈,高跟鞋的声音在地库内激起了回音:“看来你们的调查不到位啊。桃枝不是该更仔细些吗?我叫南愈。”

起伏和缓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下巴很放松,双唇闭得有点紧,比起俊朗更多的是明媚,固定在脸上的,没有温度的笑眼和浅笑。

再加上名字。

年龄就当是她的误判吧。

生羽翎脱口而出:“念汀,先上楼吧。”

司念汀一动也不敢动。

生羽翎轻轻推了司念汀一下:“回家。”

看着司念汀一步一步离开这里。

生羽翎立刻转身,挡住南愈的视线,低头打量着这位贵妇:“您为什么认识我?”

“因为那孩子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就只能自己去弄明白了。我花了大价钱,那些粉丝和记者才愿意告诉我关于你的事。”南愈摆正生羽翎的围巾,“那孩子好不容易摆脱那个家,在柳影混个名利双收,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市场遗忘了,就因为那个寄生虫。”

“您说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人类的生育方式简直就是一种寄生,对女性身体的影响那么大,还会不由自主地受荷尔蒙影响,连大脑的运作方式都受影响。竟然有人觉得这是正常的,可以接受,真是疯了。”

生羽翎怒火中烧,她本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横行无忌。

“我既不懂哲学也不懂科学更没生过孩子。但我和世界上的很多生物都是某个女性生的——请尊敬妈妈们。谢谢!”

南愈的语调完全没有上扬,比无法大声说话的生羽翎还稳当:“会跟长辈说话吗?”

“不会。我还在牙牙学语。还有,照您这个说法,当爹的对孩子不管不顾,或者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粗糙地对待孩子,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不是海马,他们的脑子没有被肚子里的外来入侵物种吃掉。既然您意见这么大,那您的‘理论’,至少不能给那帮只会见缝插针的旧社会遗留产物留下这么便利的漏洞。”

“看在伟大的互联网评论区给您腾好了地方的份上,在司南悠和司念汀面前,请您克制一下您对‘言论自由’这四个字的曲解和幻想。”

南愈把染成乌木色的长发绕在做了延长美甲的手指上:“真是难以置信——我就不绕弯子了,你的时间和年轻岁月也很宝贵,我问你,你想从司南悠那里得到什么?你又能给他什么?你那个麻烦又是怎么回事?”

“麻烦?”生羽翎揪住手套的边缘。

“你我就不说了。那孩子哭一鼻子就能让他战战兢兢,好端端大男人成了什么样子。”

生羽翎差点儿呛着气管:“成了人样儿呗。”

生羽翎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在哭还是在笑。

“您的心路历程,肯定坎坷到我无法想象,不然也不至于有这么扭曲的想法。”

“只是我希望您知道,您怨天恨地的时候,别把别人带上。”

“凭什么,我们要因为碍了谁的眼,而被当成麻烦?”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自己是个麻烦?”

“妈。”

身后传来的声音毫不掩饰其中的恐惧。

生羽翎回头,看见了司念汀。

她并没有回家,而是站在玻璃门边,像手工制作的陶瓷娃娃一样靠在墙上。

生羽翎跑过去揽过司念汀,于事无补地捂住司念汀的耳朵,一步一回头。

司南悠忧郁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司南悠一定不想让她们看见他这个样子。

但司南悠也说过,想待在她身边。

“司南悠。”

自己的声音盖住了南愈踱步的声音,生羽翎伸手挡了一下自动门,站在门边。

“早点儿回来。一会儿见。”

司南悠露出惊异的表情,随后笑着说:“哦。一会儿见。”

南愈走到司南悠旁边:“有那个孩子还不够。又加上这样的女人。你是想搞慈善吗?还是说,这能给你什么成就感?”

司南悠冷眼瞧着:“司念汀是寄生虫,那么我也是吃掉您脑子的僵尸吧?”

南愈的眉心稍微收紧了一下:“我只是想要弥补,想保护你。”

“得了吧。您只是在泄愤。”司南悠冷笑着,可他的声音和眼神,完全没有气势,只有疲倦和近乎悲哀的悲伤,“我没有父亲,只有您,所以,我没办法轻易做到放弃您。我真没想到您会做到这份上。我竟然以为您不致于……无所谓了,您伤害了念念,您出局了。”

司南悠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大步从南愈身边擦肩而过。

南愈伸手去追,被罗英拦住了。

她丝毫没有动怒,还是平心静气的样子:“你拦我做什么?我是他妈。”

“请见谅,夫人。”罗英抱歉地笑笑,“我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司念汀小姐。我被您儿子这样叮嘱过很多次。”

罗英转身去追司南悠。

高跟鞋的声音没再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