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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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三息织彩锦,五息出繁花

春风吹尽红墙梦,一夕倾覆旧门庭。

人心似针藏暗线,谁执利刃断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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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东家,沈家那边的新织机尚未正式官宣,咱们如此大张旗鼓地贸然在市集上演示,会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万一被官府查究……”明日一早,赶在南市开市之前,咱们便在最热闹的街口把这台‘迷你落针玲珑机’的模型搭起来,让全城的百姓都来开开眼,亲眼瞧瞧什么叫做‘三息织彩锦,五息出繁花’!

江山行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好酒也怕巷子深。天底下再好的曲子,也得有人先引吭高歌;再精妙的锦缎,也得先让世人一睹其风采。咱们要做的,就是先声夺人,在那些官老爷们反应过来之前,就把这‘新机’和‘暗梅锦’的名声彻底炒热,在百姓心中埋下一颗好奇与期待的种子。如此一来,将来无论他们如何打压,都难以真正禁绝。更何况,当年柳家的好东西,就是因为藏得太深,秘不示人,才遭了宵小觊觎,落得那般下场。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啊!”

次日卯时,晨曦微露,南市口已是人声渐起。

薄雾尚未完全散尽,一阵清脆的锣声便“铛铛铛”地在街口响起,吸引了无数早起赶集的市民和商贩的注意。只见江山行不知何时已在街边空地上搭起了一座半人多高的小小彩台,台上几个穿着戏服的木偶“福禄寿喜”正在他的操控下蹦跳嬉闹,做着各种滑稽的开场表演,引得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不时发出一阵阵善意的哄笑。

约莫三柱香的工夫烧尽,眼看气氛已然烘托得差不多了,江山行才猛地一敲手中的小铜锣,高声宣布:“各位父老乡亲,街坊四邻!今日小老儿不才,要给大家亮一件稀罕的宝贝!”

说罢,他一把揭开身边盖着红布的木架,露出一台只有巴掌大小,却制作得异常精巧的迷你“落针玲珑机”模型——此模型虽小,却五脏俱全,真能穿线上机,吐出布来。只见江山行一脚踩下微缩的踏板,那小小的织机便“咔哒咔哒”地运转起来,在晨曦的薄雾之中,竟真的在短短数息之内,织出了一小块带有清晰梅影暗纹的锦缎!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叹与喝彩之声:

“天呐!这是什么神仙机巧!”

“这么丁点儿大的小机器,居然真能织出带花纹的锦缎来!”

“若是造成真正的大织机,那岂不是一日便能织出三五匹上等云锦?!”

这股由“袖珍落针机”引发的热潮,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市井之间传播开来。“新机”、“暗梅锦”、“沈家巧技”等词汇,立刻成为了各大茶肆酒楼之中最热门的谈资。短短不过半日工夫,城中与织造相关的草木染原料、高标号生丝等物品的价格,便应声齐齐上涨了至少两成。

织造局通判署衙之内,气氛压抑。

一名幕僚正躬身向容淮禀报:“大人,今日南市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伙人,当众演示了一种所谓的‘袖珍落针机’,所织出的锦缎带有梅花暗纹,与近日市井传闻中沈家新研制的织锦技艺高度相似,恐……恐确系沈家所为。”

容淮闻言,猛地一拍桌案,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好个沈如织!是本官的警告还不够重?还是我放的这把火,还不够大?既然如此,那本官便索性让这把火,烧得再旺一些,烧到她无法收场!呵呵呵“

他当即下令,命人连夜撰写“织造局告示”,洋洋洒洒,宣称“近日市面上所流传之所谓新式织机,实乃盗仿宫中禁样(御用)之劣品,其技艺粗陋不堪,不堪大用。凡有私自仿制、使用或传播者,一经查实,皆将以侵犯宫禁、违制造律论处,轻则罚没家产,重则下狱问罪!”告示之中,更是多处引用《大奚内制·织造考工折》中的严苛条文,动辄便是倾家荡产、身陷囹圄的重罚。

容淮在明面上张贴告示,试图打压沈家新机,暗地里,他也没闲着。他早已打探到沈家正在为掌印府赶制一批极为重要的‘九龙抟云’贡缎,便悄悄授意乔家,在几种织造此贡缎所需的特种辅料上暗中设卡。‘那九龙点睛所用的西域七彩琉璃线,还有那龙身鳞片所需的金刚砂打磨的金线,都给我想办法断了沈家的路子!’容淮阴恻恻地对乔家管事说道,‘本官倒要看看,没了这些关键材料,她沈如织拿什么来按时交货!”

这告示连夜张贴于城中各大要道及市集入口,次日一早,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原本因“新机”而欢欣鼓舞的市民和织户们,在看到告示上那些严厉的措辞和可能招致的重罚之后,短暂的欢腾与期待立刻被巨大的惶恐与不安所取代:仿佛那精巧的“暗梅锦”和神奇的“落针机”,一夜之间便成了洪水猛兽,一旦触碰,便可能招来牢狱之灾。

夜半三更,沈府偏院之内,灯火依旧。

小桃端着一盏新沏的热茶,满脸焦急地走进书房:“小姐,不好了!今日街上到处都贴满了织造局的告示,说……说咱们研制新织机是抄袭宫中禁样,是弥天大罪,要抓人下大狱呢!现在外面人心惶惶,都在说咱们沈家要大祸临头了!”

沈如织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灯下,手中正仔细端详着一件刚刚由京师驿骑加急送抵的崭新中衣——这正是她先前托付顾昀,通过江山行在京中的隐秘渠道,交由成衣局相熟内官,依照那块带有“火浣梅魂印”的样幅,用上等丝料紧急赶制出来的。只见柔和的烛光之下,中衣上那清雅的暗梅纹样在月白色的丝面上微微闪烁,而在其右下角不显眼处,那道独特的跳针暗纹,更是清晰可辨,与她记忆中的印记分毫不差。

“抄?”她抬起头,看着小桃惊慌失措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带着几分嘲讽的淡淡笑容,“那便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好了。这出戏,才刚刚开始呢。”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江山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沈如织迎了出去,只见江山行递过一封用蜡丸封口的短信:“如织姑娘,京城‘春燕楼’(醉春楼在京暗线)刚用最快的海东青送来的消息,你瞧瞧。”

沈如织迅速拆开,信上寥寥数语,却让她眼中精光一闪。信中言明,内务府总管赵澈在离京南下的前一日,于行宫中换上了一件由京师成衣局新制的“暗梅锦中衣”,并在随后接见几位心腹幕僚时,对这件中衣的“轻软舒适、纹样别致、见所未见”等优点大加夸赞。那旧识本就是江山行多年前布下的棋子,专司留意宫中与江南织造相关的风吹草动,此次赵总管的无心之言,正好被他捕捉到。

“好一个‘见所未见’!”沈如织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江大哥,看来我们的‘鱼饵’,已经被大鱼给吞下去了。”

江山行亦是抚掌笑道:“正是!赵澈此人最是好面子,又重奢华享受,此等新奇之物,他必然会穿着显摆。如今人证(旧识密报)、物证(她送去的中衣和那枚跳针)俱在,容淮的告示,可就要成为天大的笑话了!”

沈如织点头:“时不我待。江大哥,烦请你立刻安排下去,将‘赵总管盛赞暗梅锦’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以最不易察觉的方式,散布到整个江南城。记住,要编得像模像样,最好能配上一些宫中逸闻,让人深信不疑。”

江山行会意一笑:“姑娘放心,此事我拿手。保准明日一早,这消息就能盖过织造局那张破告示的风头,让容淮那老匹夫骑虎难下!”

果然,翌日酉时,关于内务府总管赵澈早已穿上“暗梅锦中衣”并在私下宴饮中对之赞不绝口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通过茶馆的说书先生、街头巷尾的货郎游贩、乃至深宅妇孺间的口耳相传,绘声绘色地传遍了城中各个角落。更有甚者,不知是谁还用上了皮影戏的手段,在夜市的角落里,隐晦地演出了一小段“贵人新衣”的戏码,那衣衫上的梅影暗纹,竟与市集演示的“袖珍落针机”所织之锦如出一辙。

几乎在同一时刻,江南城中织造局告示之前,再次爆发出一场更大的哗然。百姓们虽然未能亲眼得见赵总管的“御用新衣”,但各种“宫里的大人物也喜欢这新锦缎”、“看来官府是错怪好人了”的传闻已然甚嚣尘上,使得他们对官方告示的说辞,立刻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与动摇。

告示引发的舆论,在短短半日之内便发生了惊人的反噬。容淮得知消息后,气得暴跳如雷,却又一时间难以找到有效的应对之策。他再想派人强行收回告示或弹压流言,却已是骑虎难下——若将此事追究到底,万一真的牵扯到那位圣眷正浓的赵澈总管,那便等同于公然打自己背后靠山的脸,其后果不堪设想。

夜色如水,沈如织独自倚在偏院的雕花栏杆旁,静静地眺望着远处城南方向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市井之间关于“沈家小姐”、“暗梅神机”以及“官府乌龙”的种种议论之声,夹杂在晚风之中,隐隐约约地飘入她的耳中。

她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内衬上那块带有“火浣梅魂印”的跳针暗纹样布,唇边露出一抹深沉而自信的微笑,低声自语:

“这,还仅仅是第一朵在烈火中悄然绽放的暗花。日后,这整幅天下江山,皆可成为我手中任意挥洒的锦绣图卷。”

而在不远处的屋檐另一端,顾昀一袭玄衣,负手而立,同样望着这片被夜色笼罩的江南城池,深邃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与微笑,心中暗道:“暗纹既已初生,光亮自会随之而至。沈如织,你这盘棋,下得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更远处的江面之上,一艘不起眼的货船正悄然起航。船尾,江山行放飞了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巨大纸鸢,纸鸢的尾翼之上,用浓墨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成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