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易容

对于李环三人为何被追杀，程岱宗又给出了几个猜想，结果都不算合理，最后少年也没了主意。

虽然他行走过江湖，但对官场中的弯弯绕却一窍不通。

家中长辈常说，朝廷那帮文臣看着文雅，真杀起人来比武将都歹毒，若没有人提点帮忙兜着，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少年一向对朝廷敬而远之，这次若不是冲二伯程志的面子，说什么都不会参加走镖。

几个年轻人又聊了一会儿，不远处走过来一名老者。

老人胡须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乐呵呵道：

“三位小友瞅着面善，打哪来啊？”

李环三人相视一眼，不知对方口中的面善是指面熟还是说他们长相无害。

程岱宗搭话道：

“二爷爷，这几位是初次来金州做生意的商人，您怎么会觉得面熟呢？”

老者捋着胡须笑道：

“是吗，我怎么看着那么像官府告示上要缉拿的那三人？”

李环三人立刻神色警觉，程岱宗清楚老者为人，无奈道：

“二爷爷，您已经猜到了？”

“呵呵，你小子居然和程志合起伙来瞒我。”

老人用手指点了点少年脑袋，转头看向李环三人，继续道：

“既然他们愿意相信三位小友，老头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金门镖局信誉第一，接下的买卖就算拼了命也会完成。

刚才听你们谈及进京之事，老夫倒是有几条建议。”

见老人没有恶意，李环三人放松下来，语气客气道：

“老先生有什么教训尽管讲。”

老者背着双手，缓声道：

“老夫年轻时，曾在衙门任过职，对他们的行事有一些了解。

你们三人自以为简单乔装一下就能蒙混过去，实则是官府有意放你们一马。

这里天高皇帝远，每年被张榜缉拿的逃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若是挨个认真盘查，万一真查出个不要命的江洋大盗，那些官差的小命没准就要交代在这。

你们能走到现在，靠的完全是运气，可这运气不是回回都有的，越是接近京城，像下面这种敷衍了事的酒囊饭袋就越少。

在有心人面前，你们的伪装一眼便可识破，既然你们觉得真相在京城，那么此行极有可能是自投罗网。

天子脚下，凶险远超旁处，靠谱的伪装还是很有必要的。”

说着，老人将目光再次放在三人身上：

“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们的吗？虽然那通缉画像一点都不像，但你们三人站在一起，除了长相其他都合上了，很难让人不怀疑。”

李环听出了对方的意思，恭敬道：

“老前辈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

老者捋捋胡须，“老夫以前和一位易容高手学过几招，若信得过老夫，到了均州城我帮你们捯饬捯饬。”

“老前辈哪里话，我们自是信得过您。”

胖子连忙恭维道。

见老人好说话，三人趁热打铁，又问了些行走江湖的常识，对方也都耐心一一作答。

通过聊天得知，老者名叫周盛，虽被程岱宗称呼为二爷爷，却并非程家人，而是金门镖局上任当家的结拜兄弟。

程老爷子死后，周盛成了金门镖局辈分最高的镖头，金门镖局遇到大事都会请他定夺。

此次请老人出山，也是给足了侯高飞面子。

老者性格随和，身上不见兵器，不过据程岱宗说，他是使短矛的高手，另外还精通各类棍棒功夫，少年的棍法便是师从对方。

聊天的功夫，晚饭已预备妥当，几人谦让客套一番，围着篝火吃起了饭。

……

次日清晨，自晨州往均州的官道上，一匹枣红快马扬蹄奔行。

马背上一名女子面色冷峻望着前方，她已经日夜兼程赶了数日路，再有一天半就可抵达均州。

女子正是京城红柳院子的护卫，奉命追杀李环三人。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任务，简单到不需她出马，也不知水蛭是怎么搞的，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就在女子神游之时，前方官道上多出几道身影。

他们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拿着粗劣兵器，将本就不宽的道路给挡了个严实。

“站住~”

手拿鬼头刀的光头似乎是这伙人的领头，一只手将刀背抗在肩头，另一只手抚摸着光秃秃的脑门，饶有兴趣打量着马背上的女人。

秦青扯住缰绳，神色平静望着几人，语气略带冰冷道：

“滚开！”

本想着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开场白说一遍的众匪寇被她一堵，皆是不由一愣。

先前那些小娘子见了他们，哪个不是吓得花容失色，更有甚者不用开口就已经梨花带雨了，哪曾有人这么嚣张？

为首光头将刀拄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狞意，脸上却带着笑道：

“呦呵，没想到是个泼辣婆娘，看来哥几个今天有福气了。”

光头说完，其他人配合着大笑起来，一名会来事的土匪恭维道：

“大哥，这娘们姿色不错，给您做压寨夫人正合适。”

“是吗？”

光头被手下的话激起了兴趣，再看向女子时，眼中已经多了几分贪婪。

他的目光在对方身上不停游移，好像在合计待会儿怎么蹂躏，当看到女子腰侧悬着的那根红黑相间的皮鞭时，光头脸上笑意更浓，舔舔嘴唇道：

“你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要反抗一下？顺便提一句，雷爷我更希望你反抗。”

说完，他将视线彻底定格在对方高耸的胸口上。

女子本就冷漠的神情此刻已经凝如冰霜。

她缓缓扯下皮鞭，轻轻一抖，整个垂至地面。

不多时，官道开始惨叫连连，血肉横飞。

半个时辰后，官差闻讯赶到，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官差们照例开始翻看死尸，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伙在当地赫赫有名的山贼，大多都为一击毙命，且死状都极为惨烈。

他们或被活活绞死，或被洞穿心脏，现场打斗痕迹并不明显。

其中唯一的例外恐怕就是那名绰号“雷龙”的光头了。

他全身上下遍布鞭痕，每一道都皮开肉绽，最后整个倒吊在路边枝丫上，脖颈被人划开，活活放干了血。

他的嘴更是惨不忍睹，牙齿全被敲掉，舌头也不见了踪影，最后还是一名官差从路边草丛里翻找出丢失的舌头。

虽然这帮匪寇该死，但眼前的死法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一名年轻官差咽了口唾沫，朝身旁中年人道：

“头儿，咱回去怎么上报？”

“江湖仇杀。”中年人面无表情。

“那咱去追吗？”

“追什么？”

男人反问一句，让年轻人无言以对。

说完，中年人走到树下，抬头望着吊在半空的尸首，眼底闪过一抹阴郁。

年轻官差有些不明所以，小声朝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官差询问道：

“六爷，咱真不追？”

“没听大人说了吗，追啥？这号人物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这也算为民除害了。”

“那岂不是又成了悬案？”

“悬案就悬案呗，咱们碰到的悬案还少吗？小子，记住了，在这行想混的久，千万别学人逞英雄，自己的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老人说完，便不再管对方，抬步走到中年人身旁，抬头望着尸首道：

“又是黑煞吗？”

“不像，不过应该也是红柳院的势力。”

“唉，真是越来越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老官差感叹一句，停顿片刻，又问道：

“要不要上报？”

“不必了，以现在的情况还动不了他们。”

男人说完，转身上马离去，留下一群衙役收拾残局。

……

均州城，悬挂着镖旗的车队安然入城。

李环三人按照指示待在马车里，城门口的盘查由程志用银子轻松糊弄过去。

进了城，众人找到一间客栈落脚，简单吃过饭，各自去忙了。

李环三人在房间待了不到一个时辰，程岱宗便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周盛。

将几个包袱放在桌上，少年有条不紊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开。

三人好奇围上前，发现这些东西五花八门，既有各种瓶瓶罐罐，也有一些胭脂水粉，最奇怪的是居然还放着一扎马鬃毛。

桌子很快被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摆满，同来的老人拿起酒葫芦喝了口，饶有兴趣打量起三位年轻人，期间不住点头。

“李小子，你先来。”老人吩咐一声。

李环点点头走上前，端正坐在老人面前。

周盛拿起桌上一节炭块，对着李环的眉毛开始描画起来。

画完眉，老人又抄起两盒胭脂水粉，李环见状身形微微往后挪了挪，为难道：

“老前辈，这个没必要吧？”

“那你想不想活着到京城？”

李环犹豫一下，点了点头，闭上双眼任凭对方发挥。

大概一刻钟后，随着一句“好了”，李环重新睁开双眼，发现其余几人皆是面带惊讶看着自己。

李环猜到自己变化很大，接过胖子递来的铜镜，等他看到镜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还是愣在当场，半天没说出话来。

只见镜中年轻人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配合上比女子还白嫩的皮肤，端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英俊少年郎，就算说他被有龙阳之好的官人金屋藏娇都有人信。

胖子将一张大脸凑到近前，边仔细打量边啧啧出声道：

“周二爷这本事，当真是神了，现在就算秀才那张小白脸都跟李哥比不了。”

老者显然也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嘬了口酒水道：

“这都不算什么，传我手艺那人才叫厉害。

他绰号千面妖，扮成男女老少皆是手到擒来，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真正的长相，我也仅是跟着学了点皮毛。”

“二爷爷，这人现在在哪？”程岱宗好奇道。

“死啦。”老人长叹一声，似乎很是惋惜。

“千面妖有个怪癖，喜欢扮作女子，据说因此惹到一位武林魁首，被追杀了整整一个月。

尽管他靠着近乎成妖的易容术躲过几次，但两人武功境界差距太大，最后还是被杀了，那门手艺也就此失传。”

侯高飞见李环被化的那么俊俏，心中也痒得紧，舔着脸道：

“老前辈，麻烦您也帮我化化，我没什么要求，比他英俊就行。”

“呵，老夫是易容，不是换头，你底子跟他差得太远，得另辟蹊径。”

周盛说着，拿起了桌上一个瓷罐。

大概又是一刻钟，李环与胖子来到茅房撒尿。

程志正在后院喂马，见到二人仅是瞥了一眼，而后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李环与胖子相视一笑，上前道：

“程叔，认不出我们了？”

“你们……”

程志疑惑抬起头，打量起他们。

两人一个油头粉面，说不出的阴柔，另一个满脸络腮胡，倒是跟自己像得出奇。

仔细分辨了一会，程志终于找到一点熟悉感，恍然道：

“是你们？”

胖子笑着点点头，挠了挠自己的胡子。

这玩意是马毛做的，虽然极为服帖，但他总觉得脸皮发痒，这会儿功夫已经挠了十来下了。

程志就跟刚才房间其余人的反应一样，绕着二人转圈观察。

李环换上了秀才的儒衫，此刻全然不像一个练武之人。胖子则穿着一身粗布短衣，往那一站，简直就是小一号的他。

侯高飞出声道：

“周二爷给我们把身份都安排好了，我是程叔您的儿子，李哥是戏班子的小生。”

“这……”

程志一时有些迷惑，戏班子跟镖局混到一块，那也不像话啊，而且单有一个小生，岂不是更惹人怀疑？

就在他思索时，不远处突然想起一声嘹亮吆喝：

“花旦到！”

三人闻声望去，但见一个蓝白相间的身影翻着跟斗朝这边过来，等平稳落地后，来人一个单膝下跪，架起手势朝后方道：

“有请花旦呀！”

“来啦~”

一声娇柔唱腔被拉得老长，紧接着一袭粉蓝身影垫着捻步朝众人走来。

待到近前，那人放下遮脸大袖，青葱十指捻起兰花状，两手扯住手绢放在腰侧，柔柔屈膝朝几人行了一礼道：

“奴家年芳二八，在这儿给各位大爷请安啦~”

在场几人皆是目瞪口呆，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胖子才试着开口：

“三……三弟……”

“哎，大哥！”

花旦声音立刻恢复到粗犷男声，眼前这位娉婷袅娜的美人，可不就是秀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