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盏三百年不灭的古灯(5)
于新南在一大堆盘子里一眼相中的那个大盘子,事实上是一件清代仿哥窑大瓷盘。盘子制作规整精良,放在桌面上四平八稳。如果在盘子中盛满清水,你会发现比水平尺量过还水平,盘面口沿仼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溢出水来。古人的制作技术实在高明得令人惊叹。
这只清代仿哥窑大瓷盘,满盘金丝铁线,密密麻麻如蛛网一般分布开来,仿佛己经裂成了无数碎片,却还免强相互黏在一起,似乎手指轻轻一碰,就会散成一堆。事实上这是你的错觉,盘子完全坚固结实,就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
金丝铁线正是哥窑产品的典型特征,叫人十分容易留下深刻印象。哥窑瓷器要比其它瓷器好鉴别多了,你看一眼就知道是哥窑工艺,根本上就不会搞错窑口。
这种状况叫开片,据说是烧制过程中产生的特殊现象,是烧制的过程中,瓷胎和釉的膨胀系数不同,导致釉层在冷却的过程中收缩不均,从而自然产生了瓷裂现象,而非人为描绘出金丝铁线来再进行烧制。
然而烧制完成后,却需要人工用色墨材料照开裂精细描绘出来,大裂被染成深褐色,就是铁线,小裂被染成黄褐色,就是金丝。也就是说,每一只哥窑大盘子都是独一无二的,绝不可能存在完全一模一样的两只。
于新南现在看到的这只哥窑大盘,釉光温润,毫无灼眼之感,这就对头了,贼光抢眼,那是还没有置放出年代来的新货,就成了假货了。当然鉴定一件古玩瓷器,仅有这点知识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查看瓷器上的其它特征。
这只大盘盘面光滑莹润,清新脱俗,盘形端庄大气,一如大家闺秀,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釉面如浓稠的牛奶,这叫失透的乳浊釉。
于新南的手指好像在盘子沿口随心所欲的慢慢抹了一圈,好像不经意的在把玩。其实他是在用心感觉,盘子的口沿有没有微微的圆润地凸出来。
于新南又仔细地观察着厚厚的乳白色釉面。若不是心细之人,你是不会察觉于新南不形于色的专注凝神的,和你说着评价瓷器质量的话,找着微不足道的毛病,那都是为着分散你的注意力的。
于新南其实是在观察瓷面上有无若隐若现的攒珠聚球特征。这种特征的产生,是因为烧制过程中釉料在高温下发生了流动现象,又和窑温的高低,窑火的大小,釉料中的水份被蒸发出来多少等不可控因素有密切的关系。在观察时能够看到若隐若现的密集的小珠球似的形状,让人产生一种神奇的美感。
于新南还不想叫人发觉他己是欣喜若狂,胸腔里都伸出想要据为己有的手来了。
于新南又在盘子口用手指轻轻弹崩了两下,没有听出什么声音来。这不行,便向老婆子要一支筷子用用。相东西么,老婆子这回明白了于新南的用心,经历过收古董人的手了,是想听声音的,要他听去吧,我家的东西好着呢,完整着呢,你不就是想听听破裂了没有么?老婆子就给了于新南一支筷子,说,年轻人,用心地听吧,我家就没有用坏的东西。
于新南就明白了,老婆子不是自作聪明了,就是被收古董的人骗过了。于新南笑说,大妈呀,我当然得听听,你说没问题不行,细微的开裂是很难看出来的,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了。敲击之下,于新南听到了清脆悦耳的仿若金属的声音。
老婆子说,那个收古董的都想听听,是个完整的东西吧,大妈不骗人吧。于新南就开心地笑了,说,不骗人,不骗人,大妈怎么能是那种人。
老婆子这回依然没有搞明白,于新南鉴定的是瓷胎的质量,只有坚硬细致的瓷胎,才会发出金石悦耳之声,疏松粗糙的瓷胎,就只能发出噗噗的沉闷之声了,就不对了,就又是粗制滥造的下品了,虽然不一定就是今人的仿品,也可能是晚清时期的真品,但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这时候于新南才翻过盘子来检查了一下盘子的底部,他看到了支钉留下来的痕迹,也看到了露胎的底足呈现的铁锈斑块,紫口,铁足都符合了官瓷特征,但此件器物的火石红现象却不明显。
于新南基本上确定了这是一件珍贵的精品,是康乾时代的官器,绝不是民品。
于新南想知道一下,这一户人家怎么就会有这么多的各种类形,不同窑口的古代盘子了。于新南说,大妈,看样子你家的祖上可不一般,应该是个有钱的人家了。别人家能拿出一两个老盘子来都不容易,你一下子就给我翻出一二十个盘子来,了不得。
于新南己经在玩心眼了,别看他嘴里还在说着云山雾罩的话,这是放烟雾弹的,了解历史当然有意义,然醉翁之意,还在那件哥窑大盘。但现在他好像非常对另一个青花大盘更感兴趣,表现得特别兴奋,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其实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清代民窑产品,器形的不规整,使于新南心里并沒那么舒服。当然了,就算这么一件东西,也是值一百块钱的。
老婆子表现得很精明,似乎于新南的一举一动都悄然看在眼里。老婆子当然是很开心的,于新南猜对了她家祖上的富贵。准确的说,是他夫家的祖上。
老婆子就想炫耀一下祖上的荣耀了。老婆子说,年轻人,你听说过清朝时候的晋商么?听说过咱们县城里的四大东家是姓什么的么?
这个,于新南还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村里的赵东家是晋商,四邻八乡都很负盛名。于新南想着,能比我们村的赵东家更厉害么?传说中,赵东家可是骡马队往家里驮银子呢。事实上,于新南真的井底之蛙,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于新南说,我是一个乡下人,那有那么大的见识。收古董也不过是滥竽充数,出门来想挣个小钱。
老婆子就得意忘形了,说,我告诉你,咱们县清朝年间的四大东家是姚,马,王,崔,我老头就是马东家的后人。我听老头说过,我们家那时候的产业大着呢,不仅是大商人,也是大地主,出城二十里的大阳河村,还曾经有过我们家二百亩好土地。
于新南的兴趣一下子高涨起来了,他不就是大阳河村的人么?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也是,年代久远了,就算只数到百余年前晚清光绪年代,他于新南这样一个当代年轻人,又能知道多少村里人的历史,他连他们村有多长时间的村史了,也说不清楚。
一个村庄的历史,可不止说到光绪皇帝的时候,他们村里最负盛名的那两代赵大东家,也不过是道光皇帝年代的人,他们大阳河村的历史可是远远超过了整个大清历史的长度,想想吧,他们的赵东家也未必说得清楚。
于新南说,大妈,你知道我是那个村里的人?我就是大阳河村人呀。我只知道我们村有过个大东家姓赵,很厉害,有好几百亩土地,没听说过还有你们家的土地。
老婆子说,你可真是太年轻了。你知道你们村的那最有名的一代赵东家叫什么名字么?我告诉你,叫赵贵昌,兄弟四人。
于新南还真听说过赵贵昌东家的名字,那是己经发达了的赵东家。可惜了赵家后人,出了许多败家子。
于新南说,大妈你说的对上号了。老婆子说,我还不止能对上号。就算我家老头子也说不清你们村所有赵东家的姓名,但这一代赵东家的名字,那是最有名的。他们的后辈中还有两代东家的名声也很大,不过可不是好名声了。
老婆子说到的这两个后代里大名鼎鼎的赵大东家,一个叫赵钱多,一个叫赵钱旺,于新南就听说过了。这到不一定是他父母讲给他听的,因为这两代东家的故事太传奇也太离谱,而被村人代代传播,名声都要盖过他们的前人赵昌贵东家了。至于赵昌贵东家是赵钱多和赵钱旺的父辈,还是爷辈,还是祖爷辈,村里人却说不清楚了。
老婆子说,赵东家家是怎么下发了的?这不能怪别人,是赵家人太能了,太有钱了,赵钱多和赵钱旺不仅抽大烟,还在家门中造起钱来。赵家的太太,侍妾都能自己制造银票从自家的钱庄票号柜台上肆无忌惮的取走银子,他们家怎么能不衰败下来。
于新南听到的正是这些故事,赵家的先人能创业,能大把大把的赚来银子,能在某省的某县买下整整一条商业街,他们的后代却不懂得金融的规则,特征,飘飘然得忘乎所以了,岂是守业的子孙,当然衰败下来就是必然的事情。
于新南要配合老婆子的情绪了,让老婆子听得高兴,听得开心,他就能更容易的做了他的生意。于新南说,我也听老辈人说过,就是在赵钱多赵钱旺东家当家的时候,赵家大院里出怪事人,看见许多的白老鼠纷纷逃出赵家大院,后来的赵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村里人都说那不是白老鼠,是赵东家家的银子。
老婆子果然听得足够开心,眉飞色舞,说,我们马家,就是支持了你们村这两代赵东家许多钱,他们偿还不起了,以土地抵的债。
于新南说,喔,我听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呀。便问老婆子,这只青花大盘子想要多少钱?老婆子张嘴就说了一千块。于新南要故技重演了,当然不能像翻过手掌来撒铜钱那样,把大盘子倾在桌子上,这东西可砸不起,于新南还是能轻轻放在桌面上的。
于新南说,大妈,你不是和我开玩笑的吧,这玩笑我可开不起。大妈你说说,这是值一千块钱的东西么。就数这个青花盘子好,我相中了。你要这么开价,我还是到瓷器店买新货吧。一千块钱能买多少好东西,你知道吧。
老婆子却不会轻易被于新南误导,笑说,年轻人,你买的是古董,不是家用的瓷器,能这么个打比方么。于新南就知道老婆子的精明了,说,大妈,新旧是不能类比,古董是比家用器值钱。我也只是这么说说,可咱们总得合乎个事理,我给你这样几个老盘子,你不用一千块钱一个买了,二百块钱就行了。
老婆子知道这是一场智力的较量,岂能这么容易就被于新南说服,笑说,年轻人你也不用蒙我,这些东西我都是和人打过交道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说她很精明,想用骗的手段巧取走,是不可能的。老婆子接着说,刚才我还夸你很忠厚呢。
于新南说,大妈,你卖出去了么?没有吧?要是卖出去了,还有我俩今天的讨价还价么?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妈你要价确实很离谱了,这个盘子不值那么多钱。
别以为这是以理服人,理,是用来巧妙征服你的,是语言陷阱。老婆子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可不是拥有什么学历就能证明你很有能力的,老婆子不需要学历,但需要经历。
老婆子还真悟透了斗而不破的精髓,谁说与人打交道就不是一场斗争。老婆子笑说,年轻人,你应该在商场买过衣裳吧,应该和服装老板讨价还价过吧,生意生意,不搞怎么能叫生意。允许我要价,也允许你还价,才能做了生意么。
于新南就听明白了老婆子的心里怎么想的了,这个比喻就是告诉他,这只青花盘子,她想的是卖五百块。于新南就知道了,不可以用这种方式说服老婆子了,行不通,得拿出更巧妙的手段来。
于新南说,大妈,这样吧,我买这个盘子,你搭上这个盘子和这个盘子,五百块。于新南就把那只哥窑大瓷盘和另一只豆青釉大瓷盘都拿过来,摞成了一摞。
那料到老婆子还真是识货的人,不知是真明白那只哥窑大瓷盘的珍贵,还是喜欢着看起来就爽眼的感觉,反正老婆子是非常夸张地呀了一声,眼晴都瞪圆了,就说了,年轻人你怎么能这么蒙我,就这一只盘,也得一千块,这是最好的一只。
于新南心里沉了一沉,和老婆子上演了这半天的戏,本以为一步步己经把老婆子蒙到了鼓里,陷到了陷阱里。当下看来竟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倒像是老婆子不经意间就把他蒙进了鼓里,陷到了陷阱里。
不行,于新南还得探探老婆子的底子,一定得把老婆子的底子探出来,才能真正做成这笔生意。不,准确地说,是他于新南才能心满意足称心如意,把那只哥窑大瓷盘收入囊中。
于新南说,大妈,咱们不能这么打嘴皮子官司了,我们要一直这么斗嘴皮子,是你也卖不出去东西,我也做不了生意。我是拿着最大的诚意和你说事的,你不能还是漫天要价,你也得给我一个诚意吧。
于新南的这一招,可不是在和你打什么诚信牌,别被动听的言辞迷住了心。是的,于新南的目的就是要迷住你的心窍,这是高级心理战,要把你限定在精妙语词的框架里,要巧妙牵着你的鼻子转了。
老婆子说,年轻人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不诚心了?于新南说,既然大妈有诚心,是真心想卖了这些老东西的,咱们就实打实说说价钱。老婆子己经上道了。
老婆子说,你到是个爽快人,也是个买东西的。于新南说,是大妈你不真心,光想套个价位的,打打嘴官司完事了,害得我白误半天功夫。你这么套我能行么,东西值不到那个价钱,很套路有什么用,对吧。
于新南玩的是连环计,步步紧逼,听起来还都是道理。既然老婆子你己经上道了,那就得叫她老老实实走在他铺开的路子上。听听老婆子怎么回应吧,还架住架不住这两招,架住了,于新南还有第三招。架不住,举手投降。
果然,精明的老婆子见下风了。老婆子说,我要不了一千,可也不能是一百吧。这三个盘儿一千块,成了,咱们就定了音。不成,年轻人你走人,我不强卖给你。
不怕你嘴上硬,听出来了,你到底说不清这堆老东西能值多少钱,你的底线就在这中间。当然了,我于新南确实也不知道能卖出来多少钱,也不知道古玩这个大潭子有多深的水。但是眼前,我要你的桶必须得落到我的井里边。
于新南再次开出了试探价,说,大妈,咱们实打实的来,不说废话,就这三个盘子,打死了我只能出到六百,生意不成我走人。
老婆子说,八百吧。
这个要价一出口,于新南心里己经乐开了花,这精明的老婆子,到底露出来了她的心声,到底桶要落到井里了。看来,不管她经历过多少收古董的,没有人再比他于新南出的这个价能令她满意了。
于新南说,大妈你真中,敢说敢要,就是我不敢加了,真真赚不了钱的。老婆子就以为她即将胜利了,说,不能行,你走吧。
于新南那里会这么就走,继续套路,说,大妈,我拼着不赚钱图个高兴,给你加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