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摊牌
“立嗣？他是想立那个找我看病的小男孩吗？”朱祁镇问。
“没错。”
“你们大汗什么反应？”
“他很生气，说，太师，蒙古人的事，我已经全都听你的了，可你为何还不知足，连我孛儿只斤氏家里的事也要插手吗？”伯颜学着脱脱不花的腔调说道。
“然后呢？”
“然后，脱脱不花愤怒离席，好好一场宴会，不欢而散了。”
“你兄长能容忍他这样？”
“当然不能。只是马上就要出征了，大局为重，所以他暂时忍了。”
“脱脱不花虽然无能，但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你兄长一定会秋后算账的。”
“没错。所以你说这仗还怎么打？”
朱祁镇笑了：“我管你们怎么打，对我来说，打不成是好事。一来少造些杀孽，二来，也先答应过我，与大明停战以后就会放我南归，不要一分钱赎金。”
听到这句话，伯颜面色一滞，说道：
“兄弟，说句不合时宜的话，我兄长是什么人，我比你了解，你不要以为他安了什么好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他真的放你南归，也只是想暂时安抚住明朝，好全力对付脱脱不花。”
“这我管不着。如果我能回去，你们草原上怎么闹腾，和我也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了？”伯颜从水池里站起身来，“你倒是拍拍屁股回去了，那些矿山，医馆的人呢？你如何带走他们？还有其他蒙古部落里，仍有成千上万的大明俘虏被当成驱口。如果草原内乱，驱口都是被赶到战场最前面当炮灰的。你真的忍心看到这一幕的发生吗？”
朱祁镇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微微笑道：“真没想到，你一个蒙古大贵族，居然如此关心我大明的俘虏。依我看，你是怕我这颗摇钱树一走，你的小金库没了收入吧？”
“这……”伯颜吞吞吐吐道，“当然，我不否认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我也是真心把你当成自家兄弟，才说这些话的。”
“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朱祁镇起身拿毛巾擦水，“伯颜兄，我迟早得回去，不可能在草原待一辈子。至于其他人命运如何，我能救则救之，救不了也无能为力，只能说天意如此，岂可强求？”
“草原上不好么？起码自由自在。回去又有什么好的，你兄弟会好好待你么？”
“你说的不错。但问题是，这些事情都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在草原上，你兄长哪天想送我回去，我就得马上卷铺盖滚蛋，你也拦不住。等我回了北京，我弟弟哪天想给我灌一杯鸩酒，我也无力反抗。”
“真的就没有办法吗？”伯颜发愁道。
朱祁镇的眼神突然一动，说道：“要不我辅佐你，造了你哥哥的反如何？你来当蒙古太师。草原上你说一不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你再助我杀回北京，夺回皇位，今后我们两国永结盟好，互不攻伐。这样，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伯颜知道朱祁镇是在开玩笑，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能拿什么辅佐我？拿你的医术吗？”
“你要我认真回答吗？”朱祁镇盯着伯颜的双眼，认真地道。
二人四目相对，伯颜一瞬间却变得慌了神，急忙躲开了朱祁镇的目光。
“你刚才心动了，不是么？”
伯颜辩解道：“我伯颜帖木儿堂堂大好男儿，绝不可能背叛我的兄弟。”
“不用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你刚才确实心动了，你的表情骗不了我。”
伯颜沉默不语。
朱祁镇继续道：“你知道当今的大明皇帝朱祁钰吗？他也是我的兄弟，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他比我只小一岁，从小就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在紫禁城里到处玩耍，胡闹，捉弄太监，调戏宫女。可以说，他是我从小最亲近最熟悉的伙伴，是比满朝文武和太监嫔妃都要更加信任的人。”
“但是，我们都必须承认，在皇位的诱惑面前，在权力的斗争面前，这些所谓亲情都是浮云，是不配押到台面上作为决策大事的筹码的。所以我敢肯定，如今放眼天下，最不希望我回北京去的人，绝对不是也先，也不是你伯颜，而是他，朱祁钰，我最亲最爱的亲弟弟。”
伯颜继续沉默不语。
“你伯颜自诩大好男儿，可你不觉得，你现在活得太憋屈了么？你一心想要与大明保持和平，为草原人谋取福祉，但是你现在做的事是什么？你不停地征伐，杀人，抢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也先的野心，这难道不荒谬么？”
“从哈密到兴安岭，从北海到长城，如此广阔的领土，都填不满也先的野心么？他到底还想要什么？而通过这些年来接连不断的战争，草原人又得到了什么？”
“其实所谓战争，就是一群百姓的孩子，去打另一群百姓的孩子，战争结束了，姓朱的和姓绰罗斯的握手言和，将军们升官拜爵，只有可怜的爹和娘，含泪寻找和埋葬自己的孩子。”
“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吧，伯颜兄。”朱祁镇道，“你我义气相投，相见恨晚，倘若又正好有着共同的利益，那么，你我联手，又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呢？”
说完，朱祁镇拍了拍伯颜的肩膀，披上袍子独自离去，留下伯颜一个人在水池里若有所思。
……
三月，天气渐暖，河流解冻，青草复生。
一场雨水过后，色楞格草原开始绽放星绿，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蒙古草原上各大小部落，刚刚从冬日的严寒中缓过一口气来，便收到也先、脱脱不花等领主们的使者传来的命令，要求他们从各自的牧场出发，驱赶着牛羊，向南穿越大漠，来到长城脚下，准备对大明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然而，大汗脱脱不花却屯兵于和林，找各种理由推脱，迟迟未动。
不光脱脱不花不动，也先待在忽兰忽失温老巢里，也没有任何打算出征的迹象。
敏锐的人们都能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着和往日不一样的诡异气氛。
草原上，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