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父亲
车子突然一阵猛烈的颠簸,打断了姚远的回忆。身体随着车子的晃动微微震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的景色。只见车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巨蟒蜿蜒,此刻车子已经行驶到了盘山公路上。再往里开二十来分钟的山路,就能到达父亲住的小屋了。
他望着崎岖的山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思索,心里想着自己和父亲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呢?仔细回想,大概是半年多以前了吧。这几年间,他和父亲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阂悄然横亘在他们之间。当年得知那场火灾的新闻后,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等了好几年,才终于鼓足勇气去询问父亲,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父亲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在他的再三逼问下,父亲却仅仅只说了一句话:“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提了。你只要明白,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姚远不敢逼问得太紧,因为他害怕背后那血淋淋的真相会将父亲逼上绝路。他深知父亲的性格,一旦决定不说,再怎么逼迫也无济于事。而那未知的真相,就像一团迷雾,笼罩着他们父子俩,让他们的关系愈发复杂而微妙。
自那次交谈过后,父子二人便再也未曾提及那个话题,就连见面交流的次数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减少。毕业那天,父亲竟然出现了,然而他带来的消息却让姚远有些不知所措---父亲打算离开城市,回到山里生活,不想再在这繁华却又有些陌生的城中继续谋生。姚远心急如焚,竭尽全力地挽留父亲,可父亲去意已决,他的挽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此还爆发了一次争吵。
姚远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此后他每周都会进山看望父亲,同时给父亲送去一些生活必需品。只是,每次他前往的时候,经常都碰不到父亲,父亲似乎总是不在家,也不知道他常年在山里究竟在忙些什么。时间一长,姚远前去看望父亲的频次也就越来越少了,只有当父亲主动打来电话,告知他需要一些生活用品的时候,姚远才会驾车前往。
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姚远已经站在了父亲的住所前。此时,夜幕已然完全降临,山中的夜晚静谧得有些可怕。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门。
片刻后,门缓缓打开,父亲那略带苍老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父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进来吧。”父亲的声音有些低沉。姚远抬脚走进屋内,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的布置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朴且整洁。姚远正准备打破沉默,父亲却率先开口了:“你要进黄山去?”
姚远听闻此言,微微一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他的心。刹那间,多年前那个夜晚的画面在脑海中如潮水般涌现,他伏在父亲背上,父亲的体温、沉稳的步伐以及那夜的月色...思绪如脱缰之马,肆意翻飞。原本一路上带着的满肚子疑问,在这一刻竟突然如轻烟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顿了顿,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缓缓地回道:“是的。”
父亲的脸色微微一变,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不该去的。”
姚远诧异“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他,和你说了这些事。”
父亲回道:“有一个短发女人前几天来找过我,说如果你来找我,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你。”
姚远看着父亲递来的黄色牛皮袋,随手放在桌上。
“爸,你也听说了黄山这几年封山,但凡进去的人,九死一生。”姚远的声音有些沙哑。“在这之前,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说,黄山村发生火灾的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父亲叹了口气,拍了拍姚远的肩膀:“孩子,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好啊,那我换个问题,母亲当年的失踪,是不是那批进山的黑衣人有关,是不是和当年的那场火灾也有联系。”
父亲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没想到你还记着你母亲的事情。你记性很好,阿桂她当年确实是因为那批人的邀请,陪同进了后山,因为当时只有她最熟悉后山西海大峡谷的路况。
我和阿桂从小就是在黄山中长大的,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时在莲花峰的山顶,当时我和她打赌谁能先爬上天都峰,结果竟然是我输了,当了她一年的跑腿小弟,后来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原来攀登上天都峰有一条小路,不过那条小路也是危险丛生,你母亲也是勇气可嘉,为了争一口气,硬是选择了那条小路爬上了山顶。
那时候的生活无拘无束很是自在,后来生下了你,生活倒也其乐融融。直到你7岁那年,山里来了那批外地人,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看着儿子默默点了点头,父亲继续说道:“当年你还找他们讨了糖果吃。那些外地人想要找村里的村民帮忙,借助村民对黄山的熟悉,带路去后山找一种黑色的人参。而且带路许诺的奖金很高,村民们都十分踊跃。我当时也报名一同进山了,一开始合作都很愉快,但后面随着进山的深度变深,有些情况发生了变化,甚至出现了鬼打墙的情况,熟悉山里的村民迅速醒悟过来,这是惹恼了山神,得虔心朝着一座奇石拜一拜,认个错往回走才能回头。但外地人不信邪,怀疑只是现代设备仪器失灵,准备做路标继续前进,有村民害怕逃回了,我也为了家庭不打算再去趟这趟浑水。
但阿桂有了别的想法,她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条件,也许错过这次机会,没法再赚到这么多的钱了,她仗着对西海大峡谷熟悉,选择答应了他们陪同进山。结果那次发生了一个大事,金山的好多人死在了那次山中,阿桂也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幸存下来的人,带回来几大箱子东西,花重金请人运走。”
再是后来,黄山村发生火灾的那年,那批黑衣人又回来了,又提了同样的要求,但是村长坚决不肯再犯险了,两方人一拍两散。”
听完父亲的故事,姚远陷入了沉思,如果父亲说的事情是当年真实发生的,那么当年那些黑衣人,会不会和找上我的那些家伙是一伙的,因为这些年封山的缘故,他们没法光明正大进去了,所以找上了我,要我进山做什么呢,会不会也是找当年那些东西。
父亲看着姚远眉头紧皱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不再出言打扰,扶着桌角缓缓站了起来,走进里屋,掀开了床头下面的床垫,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转身回到外屋,轻轻将其放在了姚远面前。
姚远的注意力被桌上的牛皮袋吸引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前几天一个女人给我的,她说这几天你会来找我,让我把这些东西拿给你看。”父亲一脸平静地说道。
“女人?什么样貌?”姚远眉头微皱,追问道:“看着挺干净利落的,留着一头短发。”
姚远心中暗叹,这女人真是阴魂不散。他边想着边打开牛皮纸袋,从中取出了厚厚的一沓文档。他开始仔细地翻看,才看了几页,心中便不由一惊。仔细翻看了几页,发现竟然全是黄山近些年死亡事件的调查报告,不由有些心惊,这些黄山封山前的尸检报告显示,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坠崖身亡的,所有死者都是浑身被撕咬致死。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有些伤痕明显是人的口腔造成的,由此推论,这些死者像是两人互相如野兽般撕咬对方而亡。
姚远顿感头皮发麻,这趟黄山行远比他预料的要惊险可怖。同时,还有一个新的问题令他费解:“那个女人让父亲转交给自己这些资料,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提前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防患于山中可能出现的危机吗。她们为何如此笃信我会按照她们的想法一步步去做。”
“你真的决定了吗?”父亲的话响起。
“你说什么?”姚远一下子没理解父亲的问话。
“你真的决定要进黄山了吗?”
姚远张口就想说绝对不会去,但声音冲上了喉咙却始终发不出声来。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母亲的音容笑貌,他本以为已经忘了她的面容了,不由得眼眶一热。他轻轻扭头避开了父亲的视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自嘲地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想去母亲当年失踪的地方看看。”
父亲听到这句话腾的站了起来,用力拍向桌子,煤油灯在剧烈的震荡中摇晃不定,灯芯的烛火开始明暗交替,隐隐将要熄灭。
“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任性不是遗传你的么,你一句话不就在这鬼地方呆了十多年。”
“你...”
父亲用手指着姚远,深深喘着粗气,斥责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当年的真相自己不也瞒了这么多年不说么。父亲用手扶稳煤油灯,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当年在山里带你埋藏秘密的地方吗?”
“秘密?”姚远愣了一下,静默片刻后说道:“当然记得,那时候你说埋在那里的,是我们父子俩的秘密宝藏,要守护好谁也不能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深埋起来的东西不就是几件木头雕刻么。”
“找到那个地方,把那些东西挖出来。”父亲斩钉截铁的说道。
姚远一脸诧异,抬头看向了父亲,此刻父亲脸上严肃的神情让他心头一震。
他吞了下口水,咽回了本想抱怨的那番话——“都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哪有时间浪费在找那些旧玩具上。”
他看着父亲浑浊的眼睛,认真地说了声“好。”
见姚远答应了下来,父亲也不再嘱咐什么了,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进了里屋,关上了房门。
姚远从紧闭的房门处收回目光,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桌前,伸手将那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煤油灯拿近到跟前,重新翻看起了卷宗,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这静谧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屋外月亮高挂,林中几声鸟鸣,天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