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之予陆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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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白碗萬千水中月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杏花巷深处,有一口古老而神秘的水井,名为铁锁井。这口井的井口处,悬挂着一根粗壮得犹如青壮男子手臂般的铁链。岁月悠悠,这根铁链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垂挂在井口之内,仿佛已经与这座小镇融为一体。然而,关于这口水井究竟建于何时、这根铁链又是由何人所置以及他们为何要做出如此看似无聊又奇怪之事,如今已无人能够确切道出其中的真相。即便是小镇上年岁最为年长的老者们,对此也是茫然不知,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曾几何时,小镇上出现过一名好事之徒。此人听闻有关这口铁锁井的种种传说之后,心中好奇难耐,一心想要探个究竟,弄清楚那根铁链到底有多长。面对老人们苦口婆心的劝阻,他却全然不以为意,对“拽铁锁出井口者,每出一尺,折寿一年”这样一条口口相传的老规矩更是嗤之以鼻。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这名好事者毅然决然地来到了铁锁井边,开始了他所谓的探索之旅。

只见他当时双手紧紧握住铁链,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往外拉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过后,他已然累得气喘吁吁,但令人惊讶的是,尽管他已经从井口拽出了一大堆铁链,可依旧看不到尽头的丝毫迹象。此时的他虽然已是精疲力竭,但内心的倔强和不服输让他不肯就此罢休。最终,他无奈地松开双手,任由那些被拉出井口的铁链重重地盘曲在水井的轱辘旁边。临走之时,他还信誓旦旦地宣称:“明日我定要再来,我就偏偏不信这个邪!”

话说此人风风火火地赶回家里之后,当日夜幕刚刚降临,他便突然之间七窍流血不止,紧接着就直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一命呜呼!更为诡异的是,这具尸体竟然死不瞑目,一双眼珠子瞪得浑圆,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般。

其家人见状,顿时慌作一团,又是使劲按压眼皮,又是轻声安抚超度,但无论他们怎么费劲折腾,那尸体的双眼始终不肯闭合。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忽然有人想起村里有位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水井附近的老人,据说他知晓许多稀奇古怪之事。于是乎,那家心急如焚的人赶忙抬起尸体,急匆匆地朝着水井奔去。

后来待到了水井边,只见那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先是围着尸体转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示意众人将尸体放置于水井旁。接着,老人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些原本系在尸体身上的铁链,一步一步走到井口边上,缓缓地将铁链放入井水之中。随着铁链一节节快速地沉入水底,奇迹竟然发生了——当整条铁链完全笔直地没入井口深水中时,那具一直瞪大双眼的尸体,终于慢慢地合上了眼帘。

就在这时,一老一小两个人影出现在了通往这口铁锁井的小道上。走在前面的是个年纪尚幼的小家伙,瞧他那模样,不过才四五岁光景,脸上还挂着两条长长的鼻涕虫呢。可别看这孩子年纪不大,说起刚才那个恐怖的故事来,却是口齿清晰、有条不紊,压根儿不像是个仅仅蒙学半年的乡野小娃娃。此刻,这孩子正仰起小小的脑袋瓜,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犹如两颗熟透了的黑葡萄,闪烁着灵动的光芒。他轻轻地抽了抽鼻子,那两条调皮捣蛋的鼻涕小蛇瞬间就乖乖地缩了回去。随后,孩子满怀期待地望向那个坐在井沿边、一手托着一只大白碗的说书先生,撅起小嘴,嘟囔道:“我说大叔呀,我都说完啦,这下子您总可以让我瞅瞅您这大碗里头到底装着啥好东西了吧?”

老人满脸笑容,和蔼可亲地安慰道:“别着急呀,小宝贝儿。等咱们走到那口水井边,舒舒服服地坐下后,保证让你一次看个够。”

这时,孩子眨着灵动的大眼睛,一脸认真地“善意”提醒道:“哼,去你大爷的小宝贝儿,你大爷我的小宝贝儿可不小呢,还有你可不许反悔哦!要是敢说话不算数,你就等着不得好死吧!说不定刚一到铁锁井旁边,你就会像根木头一样一头栽进去呢。到那时啊,我才懒得管你,绝对不会去帮你捞尸体的哟!还有啊,万一突然打个响雷,正好不偏不倚地把你劈成一块黑乎乎的焦炭。哈哈,那我就找块大石头,一点一点地把你敲得粉碎,然后全部扬进下水道跟老鼠玩儿去吧,哼……”

老人耐着性子听完孩子这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连串不带丝毫重复且又恶毒晦气的话语后,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着实有些头疼不已。他连忙摆着手,急切地说道:“好好好,一定给你看,一定给你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些吓人的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呀?”

只见孩子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当然是跟我娘学的啦!”

听到这话,老人不禁摇头感叹道:“哎呀呀,真不愧是这片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之地所孕育出来的孩子和大人呐!”

孩子突然停下脚步,皱眉道:“你骂人不是?我知道有些人喜欢把好话反着说,比如宋集薪!”

老人连忙否认,然后岔开话题,问道:“小镇上是不是经常会发生一些怪事?”

孩子点点头。

老人问道:“说说看……”

孩子指了指老人,一本正经道:“比如说你这个大傻叉拎个大白碗,又不肯让人放铜钱进去。你还没说完故事的时候,我娘就说你讲得不坏,云里雾里,一看就是坑蒙拐骗惯了的。所以让我给你送几文钱,你死活不要,快说这大白碗里到底有啥?”

老人哭笑不得。

原来是先前在老槐树下说完故事的说书先生,让这个孩子领着自己去杏花巷看那口水井,孩子起先不乐意,老人就说他这大白碗可有大讲究,装着了不得的稀罕玩意儿。

那孩子天生活泼好动,被爹娘说成是个投胎的时候忘了长屁股的,他很小就喜欢跟着刘羡阳那帮浪荡子四处瞎逛。

但是为了钓上一条黄鳝或是泥鳅,这小屁孩却也能够在太阳底下暴晒半个时辰,一动不动,耐心惊人。

所以当老人说那白碗里装着什么,孩子立即就如鱼儿般咬饵上钩。

哪怕老人一开始提了个古怪要求,说要试试提起他,看他到底有多沉,想知道有没有四十斤重,孩子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反正给人提几下也不会掉块肉。

但是让孩子一次次翻白眼的事情发生了,左手掌心托碗的老人,卯足劲用右手足足提了他五六次

这在一些奇人异士之中可是叫做,拎骨术。是用秘法牵引手臂,然后提拎其幼小孩童的道骨,这样就能用秘术知道他的天赋好不好,简单来说,越是道骨重,就越难提起来,要知道用秘书牵引提拎的可不是孩童整个人,只是他身上未来有希望转换成“金枝玉叶”的骨头啊,而且一般这种骨头也不会太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万中无一天才,提拎起来一俩次就知道斤两了,而且这种秘法是可以提的动上千万斤的东西,而且会这种的奇人异士本事儿大多不会低,毕竟可一次也没能把他成功提起来,这儿门术法门槛很高,而且几近失传。能得到的,大多都是有权有钱有背景有实力的大修士,而部分已经站在群山之巅上的真神仙有更简单快捷的望气术,所以很少会用这个。毕竟你都是已在山巅的人了,还去拎鸡崽一样,不觉得掉价么?所以只有那些旁门左道但是大多行走人间的大修士才会也愿意用这个,毕竟从人民中来往人民中去。

孩子最后斜瞥了眼老人的细胳膊细腿,摇了摇头,心想同样是瘦杆子,陈平安那个穷光蛋的力气,就比这个老头子大多了。

只是想着自己还没瞧见白碗里头的光景,仿佛天生早早开窍的孩子,就忍着没说一些会让老人下不来台的言语。

要知道,在泥瓶巷杏花巷这一带,论吵架骂街。尤其是阴阳怪气说话,这个孩子能排第三,第二是读书人宋集薪,第一则是这个孩子他娘。

老人来到水井旁,但是没有去坐在井口上。

古井由青砖堆砌,无形之中,老人呼吸沉重起来。

孩子走到水井旁,背对着井口,往后一蹦,屁股刚好坐在井口上。

这一幕看得老人冷汗直流,这要是一个不留神,那个兔崽子可就直接掉下去了啊,以这口古井的历史渊源,收尸都难。

老人缓缓向前几步,眯起眼,俯身审视着那条铁锁,一端捆绑死结于水井轱辘底部。

“风水胜地,甲于一洲。”

老人环顾四周,百感交集,心想道:“又不知道此件重器,最后会花落谁家?”

老人伸出空闲的左手,凝视手心。

掌心纹路,斑驳复杂。(掌观天下也不过如此吧)

但是出现了一条崭新纹路,正在缓缓延伸,如同瓷器崩裂出来的缝隙。

神人观掌,如看山河。

只不过这位老人,当下只是在看自身罢了。

老人皱起眉头,惊叹道:“不过短短半天,就已是这般惨淡光景,那几位岂不是?”

孩子已经站在井口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人,大声催促道:“你到底给不给我看白碗?!”

老人无奈道:“你赶紧下来,赶紧下来,我这就给你看大白碗。”

孩子将信将疑,最后还是跳下井口。老人犹豫片刻,脸色肃穆,“小娃儿,你我有缘,给你看看这碗的玄妙,也无不可,但是看过之后,你不许对外人提起,便是你那位娘亲,也不行,你若是做得到,我便让你见识见识。若是做不到,便是被你小娃儿戳脊梁骨,也不给你看半眼。”

孩子眨了眨眼睛,“开始吧……”

老人郑重其事地向前走到井口旁边,一低头,发现兔崽子这次换成双脚岔开坐在井口上,老人有些后悔自己招惹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娃儿了。

老人收敛杂念,面朝井口,五指抓住大白碗的碗底,掌心开始微微倾斜,幅度几乎微不可查。

孩子感觉自己等了挺久,也没见头顶那个白碗有丝毫动静,老头子也始终保持那个姿势。

就在孩子的两条鼻涕虫快要挂到嘴边,耐心耗尽的前一刻。

只见手指粗细的一股水流,从白碗中倾泻而出,坠入水井深处,无声无息。

孩子呲牙,即将就要破口大骂。

他突然闭上嘴巴,有些惊讶,片刻后,孩子的脸色已经从震惊变成茫然。

再然后,孩子开始恐惧,猛然回过神,一下子跳下井口,往自己家逃去。

原来,老人用那只白碗倒入水井的分量,早就一大水缸都不止了。

可是一直有水从白碗向外倒出。

孩子觉得自己肯定是白天见鬼了。

——

隔壁远处,青年道士躺在自己的摊位是摇扇祛热闭眼睡觉

呵,雕虫小技,班门弄斧

就你这种货色怕是连何谓黄河之水天上来都不知道吧?

给我提鞋都不配,啧啧啧,不知道当年斩开黄河洞天接引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白也如何了?容贫道算算...emmm原来搁这儿呢,白也兄晚点来贫道这儿转转,凑凑热闹,如何啊?

宝瓶洲极远处,靠近中土神洲的一个海面上僻静小岛,有一把铜锈三尺长剑斜插在悬崖之上,下方便是一座破烂小茅屋。此时一个年轻儒衫读书人,手拿白扇祛风驱热刚刚走出门外用心声回应道“怎么?你那里又咋了,我一生清贫,可付不起那令人咂舌的开门钱,如何进得去,难不成陆掌教愿意牵引白玉京将那巨大郦珠砸落?”

.......

——

刘羡阳随手从路边折了一根刚抽芽的树枝,开始练剑,整个人跟滚动的车轱辘似的,癫狂旋转,根本不心疼脚上那双新靴子,小路上扬起无数尘土。

高大少年出了小镇,一路由北向南走,只要走过宋大人出钱建造的廊桥,再走三四里路,就到了阮家父女开办的那座铁匠铺,刘羡阳其实一向心高气傲。

但是阮师傅只用一句话,就让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来这里,只为开炉铸剑。”

铸剑好啊,刘羡阳一想到自己将来就能有一把真剑,就忍不住兴奋起来,丢了树枝,开始边跑边喊,鬼哭狼嚎。

刘羡阳想着阮师傅私下传授的那几个拳架子,就开始练习起来,倒也有模有样,虎虎生风。

少年与廊桥越来越近。

廊桥北端的台阶上,坐着四个人,姿态婀娜的丰腴美妇,怀里抱着一个大红袍子的男孩,他高高扬起下巴,像是一场刚刚获得大捷的将军,台阶那一头,坐着个满头霜雪的高大老人身边,老人正在小声安慰一位气鼓鼓的小女孩,她粉雕玉琢,宛如世上最精巧的瓷娃娃,她的稚嫩肌肤在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以至于能够清晰看到皮肤下的一条条青筋脉络。

两个孩子刚刚吵完架,小女孩泫然欲泣,小男孩愈发得意,老人身材魁梧,如同一座小山,旁边的妇人投来一个致歉的眼神,威严老人对此视而不见。

台阶底下,还站着个姓卢的年轻人,此人正是卢氏家主的嫡长孙,叫卢正淳,兴许是真的一方水土,能够养育一方人,在小镇土生土长的人物,皮囊相貌总要生得比别处男女更好些。

只不过卢正淳早就被酒色掏空了底子,落在台阶坐着的四人眼中,就更是不堪入目。

卢家拥有的龙窑,无论数目还是规模,都冠绝于小镇,也是族内子弟走出小镇,去外地开枝散叶最多的一个姓氏。

可是以往在小镇威风八面的卢正淳,神色拘谨,脸色苍白,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好像稍有纰漏就会被人抄家诛九族。

男孩说着小镇百姓听不懂的话,“娘亲,这个姓刘的小虫子,祖上真是那位……”

当他刚要说出姓名,妇人立即捂住孩子嘴巴,“出门前,你爹与你叮嘱过多少次了,在这里,不可轻易对谁指名道姓。”

男孩掰开妇人的手,眼神炙热,压低嗓音问道:“他家当真代代传承了宝甲和剑经?”

妇人宠溺地摸着幼子脑袋,柔声道:“卢氏用半部族谱担保,两件东西还藏在那少年家中。”

男孩突然撒娇道:“娘亲娘亲,咱们能不能跟小白家换一下宝物啊,咱们谋划的那具宝甲实在太丑了,娘亲你想啊,换成那部剑经的话,就能够梦中飞剑取头颅,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比一个乌龟壳厉害太多?”

不等妇人解释其中渊源缘由,隔壁那边的女孩已经怒气冲冲道:“就凭你也想染指我们失传已久的镇山之宝?此次我们来此,是名正言顺的物归原主,可不像某些不要脸的家伙,是做强盗、做小偷、甚至是做乞丐来着!”

男孩转头做了个鬼脸,然后讥笑道:“臭丫头你自己也说了,是镇「山」之宝,山门辈分而已,了不起啊?”

男孩突然变换嬉笑脸色,从妇人怀中站起身后,眼神怜悯地俯视小女孩,像是学塾先生在训斥幼稚蒙童,“大道长生,逆天行事,只在争字。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以后如何继承家业,又如何恪守祖训?

你们正阳山后裔,历代子孙务必每隔三十年,就需要拔高正阳山至少一百丈,臭丫头,你以为从你爷爷到你爹,做得很轻松不成?”

小女孩有些输了气势,神色萎靡,耷拉着脑袋,不敢正视那个男孩。

满头霜雪的魁梧老人沉声道:“夫人,虽说童言无忌,但是万一害得我家少主道心蒙尘,你们自己掂量后果。”

妇人妩媚一笑,重新将脸色阴沉的幼子拽回怀中,绵里藏针道:“孩子吵架拌嘴而已,猿前辈何须如此上纲上线,莫要坏了咱们两家的千年友谊。”

不曾想老人脾气刚烈至极,直接顶回去一句,“我正阳山,可是开山两千六百年,有恩报恩,虽千年不忘,有怨报怨,从无过夜仇!”

妇人笑了笑,没有做意气之争。

此次小镇之行,人人身负重任。尤其是她,更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儿子的前程、娘家的底蕴,三者都孤注一掷,豪赌一场。

这位妇人,虽然衣裳朴素,却气态雍容,只是小镇百姓没有见过世面,不知其中关窍玄机。

从头到尾,卢正淳始终背对着廊桥台阶。

之前第一次在卢氏大宅见到这些贵客,自己的那个亲弟弟。不过是年轻气盛,定力不够,这才暂时忘却祖父的告诫,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美妇人的胸脯,便被气得浑身发抖的祖父让人拖下去,活活杖杀在庭院中,好像行刑的时候嘴里塞满了棉布。

所以继续陪着祖父在大堂议事的卢正淳,既听不到弟弟的凄惨哀嚎,也见不到血肉模糊的画面。等到商议完毕,一起出门寻找那个姓刘的少年,卢正淳跨出大堂门槛,才发现庭院当中,血迹早已清洗干净。

那四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哪怕是如同金童玉女的那双小孩子,对此也毫无异样,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一刻,卢正淳有些茫然。

死了一个人,怎么像是比死了一条野狗还不如?人命在他们眼里怎么就一文不值呢?

何况那个人还姓卢,在前一天深夜,与他这个哥哥喝酒壮胆的时候,无比雀跃,说是以后一定要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兄弟二人再不做井底之蛙了,要联手在外边闯出一片天地。

直到走出卢家大宅后,卢正淳的脑子仍是一片空白。

在那之后,卢正淳就开始心生恐惧,陌生贵人们问话的时候,他说话嗓音会颤抖,带路的时候,走路步伐会飘忽,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会贻笑大方,会让祖父失望,让家族蒙羞。

但是年轻人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好像全身都在从骨子里渗出寒气。

祖父在去年年关,带他们兄弟走入一间密室,告诉他们一个消息,卢家很快就要为某些贵人办事,是天大的福分,一定要小心办事,做成了,卢家会将报酬变成栽培兄弟二人的敲门砖,只要贵人愿意点点头,那么以后他们兄弟脚下,就会出现一条阳关大道,平步青云,最终获得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何自己和弟弟,需要从小就学习那么多种稀奇古怪的方言。

卢正淳看着那个越来越靠近廊桥的刘羡阳,他突然开始无比仇恨这个人,这个曾经被自己带人堵在小巷里的穷光蛋,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如果不是某个小王八蛋跑到巷口那边喊死人了,他和几个死党原本已经按照约定,正要脱裤子,给地上那个不识抬举的少年,当头降下一场甘霖。卢正淳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什么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为何会对刘羡阳刮目相看。

至于他们所谓的什么宝甲、剑经,什么正阳山,长生大道,还有什么争机缘抢气运等等,卢正淳好像都听得懂,其实又都听不懂。

但是卢正淳能够很确定一件事,就是他无比希望刘羡阳死在这里。

至于真正的原因,卢正淳不敢承认,也不愿深思。

在内心深处,卢正淳绝对不希望卑贱如狗的刘羡阳,见到自己这位锦衣玉食的卢家大少,竟然沦落到跟他姓刘的一个鸟样。

奇耻大辱,莫过于此。

美妇人望着那个喃喃道:“来了……”

高大少年一路打拳而来,到后来出拳迅猛,越打越快,以至于少年的身形都被拳势裹挟,有些踉跄。

在行家眼中,初具雏形的拳意当中,已经透出一丝刚柔并济的大成风范。

武道拳法一途,有句入门口诀:不得拳真意,百年门外汉。一悟拳真意,十年打鬼神。

美妇人如释重负,果不其然,这个姓刘的少年就是他们要找之人,确实天赋不俗。哪怕是在他们的那些仙家府邸里,根骨资质也不容小觑。

当然了,在美妇人和魁梧白发老人的广袤世界里,数量最多的,也正是这种人。

美妇人站起身,对台阶底下的卢正淳吩咐道:“你去告诉那少年,问他想要什么,才愿意拿出铠甲和书籍这两样传家宝。”

卢正淳转过身的同时,就已经低头躬身,同样用小镇百姓绝对听天书的某种方言,回答道:“是,夫人。”

妇人淡然道:“记住,你与那少年说话的时候,要和颜悦色,注意分寸。”

男孩伸出手指,居高临下,厉色道:“坏了大事,本公子就将你剥皮抽筋,再把你的魂魄炼制成为灯芯,要你灯灭之前,时时刻刻生不如死!再无转世可能!”

卢正淳吓得打了个激灵,弯腰更多,惶恐不安道:“小人绝不会误事!”

小女孩终于觉得扳回一城,嗤笑道:“在这些凡夫俗子面前,倒是威风十足,不知道是谁在来的路上,被同道中人当面骂做野种,也不敢还手。”

魁梧老人对那对势利眼母子,其实一开始就观感极差,于是补了一句,“小姐说错了,哪里是不敢还手,分明是不敢还嘴。”

一袭鲜艳红袍的男孩,咬牙切齿,死死盯住女孩,脸色阴森。但是也没有什么撂狠话,最后反而展颜一笑,很是灿烂。

妇人更是视线始终放在前方道路上,脸色云淡风轻,至于她是否心生芥蒂,天晓得。

小女孩冷哼一声,跑下台阶,蹲在溪边,低头望向水里的游鱼。

偶尔有成群结队的鲤鱼,在她视线里游曳而过,数目不等,红青两色皆有。

一些个小镇上了岁数的老人。在老槐树底下闲聊的时候,经常说在雷雨天气里,他们经过廊桥的时候,都曾看到桥底下游出过一尾金灿灿的鲤鱼。

只是有老人说那条金色鳞片的鲤鱼,大小不过手掌长短,也有人说那条奇怪鲤鱼,大得很,最少也有半人长,简直就是快成精了。

众说纷纭,老人们争来争去,以至于听故事的孩子们谁也不愿意当真。

此时,小女孩凝视着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双手托着腮帮,目不转睛。白发老人蹲坐在她身边,轻声笑道:“小姐,如果卢家没有说谎,这份大机缘已经落入别人口袋了。”

小女孩转过头,咧嘴笑道:“猿爷爷,说不定有两条的!”

于是她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滑稽光景。

小女孩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赶紧伸手捂住嘴巴。

老人忍住笑意,解释道:“还未走江的蛟龙之属,最讲究划分地盘,不允许同类靠近。所以……”

小女孩哦了一声,重新转过头后,双手托着腮帮发呆,喃喃道:“万一有呢。”

在小女孩这边始终慈眉善目的老人,第一次流露出威严长辈的神色,伸手轻轻按住女孩的脑袋,沉声道:“小姐,切记,这「万一」二字,委实是我辈头号死敌,决不可心存侥幸!小姐你虽是金枝玉叶之身……”

小女孩抽出一只手,使劲挥动,娇憨抱怨道:“知道啦知道啦,猿爷爷,我的耳朵要起茧子啦。”

老人说道:“小姐,我去盯着那边的动静了,对方虽然是咱们正阳山台面上的盟友,但是那一大家子人的秉性品行。呵,不提也罢,省得脏了小姐的耳朵。”

她只是挥手赶人。

他只好无奈离去。

这位身份像是家奴的魁梧老人,双手垂膝,走路之时,后背微驼,如负重而行。

岸边的女孩,突然使劲揉了揉眼睛。

她发现小溪里的水位,分明开始缓缓上涨,肉眼可见!

若是在小镇之外,例如在正阳山,或是在家乡任何地方。哪怕是整条小溪流水瞬间干涸,她也不会有半点惊奇。

小女孩疑惑道:“不是说在这里天然封禁一切玄术、神通和道法吗?而且越是修为高深,反噬越是厉害吗?

猿爷爷就说过,哪怕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在这里待得时间久了。如今差不多也是泥菩萨过江的艰难处境,很难真正阻止谁动手争夺……”

她最后晃了晃脑袋,懒得再想这个谜题了。

小女孩转头望去,看着猿爷爷的高大背影。

她欢快想着,等到这里彻底开禁之后,她就请求猿爷爷将那座名叫披云山的山峰搬走。

带回家乡后,当做她的小花圃。

——

“哎哎,贫道一生为人正直可不愿意做这等不讲情义之事,莫要冤枉我,若是白也兄愿意来此一叙我可以出那开门钱,不满哥哥说,贫道虽然一生气清贫,但是好歹还有点私房钱嘛,三种开门钱都有一点,哥哥你要哪种?迎春,供养,压胜?”

本章寫與貳零貳肆年拾貳月肆日凌晨十二点整

——朱颜敛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