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貳 拾 章 :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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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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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女翻了个白眼。
三袋子金精铜钱,迎春钱,供养钱,压胜钱,无巧不成书,刚好凑齐了。
少女一手托着腮帮,一手伸出手指,拨弄着三枚铜钱,随口问道:“那你的事情如何了?能不能跟我说说?”
陈平安蹲在窗口那边的墙根,小心盯着火候,时不时翻看一下三张药方,听到问话后,“合适说吗了?”
少女皱眉道:“你都混到这般凄惨田地了,还担心我听了秘密后,被谁杀人灭口?陈平安,不是我说你,实在是你这种烂好人,我劝你这辈子都别离开小镇,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
少女很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种古板性格的少年,哪怕是一位兼具罗汉金身、天君道术的强大剑仙,只要丢到她家乡那边,一年之内必死无疑,而且尸骨无存。
草鞋少年乐呵呵道:“那我就给你说说看?”
少女用三根手指按住三枚铜钱,在桌面上抹来抹去,“爱说不说。”
陈平安便将齐先生出现之前的事情经过,跟少女说了一遍,之后的事情,选择性说了一些,不过说的不是很多,比如后边师兄们为他搞瓷人当然没说,还有跟几个妹子眉来眼去的也没说,前者说了少女也不信,后者说了,此时不是等着挨打么?。
少女听完之后,却也只是云淡风轻道:“那截江真君刘志茂,很显然就是罪魁祸首,不过蔡金简和苻南华,也都不是什么好鸟。若不是齐先生出来捣糨糊,你以后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三方势力的围剿捕杀,说句难听的,杀你真的很容易,真的。
如果不是在小镇上,别说刘志茂,就是那个云霞山的女子,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你碾压得魂飞魄散。”
陈平安点头道:“我知道……”
少女气呼呼道:“你知道个屁!”
陈平安没有反驳,继续煎药。
她问道:“你之所以有这场劫难,全是因为那条小泥鳅,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孩子真相?”
陈平安这次没有沉默,也没有转头,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着青红色的火焰,轻声道:“这样做不对。”
少女欲言又止,最后望向那个瘦弱背影,感慨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拳头不硬的话,就没有人会在乎你的对错。”
少年摇头道:“不管别人听不听,道理就是道理。”
他好像有些不确定,便转头笑问道:“对吧?”
少女怒目相向,“对你个大头鬼!”
少年悻悻然重新转过头,继续熬药。
黑衣少女,叫宁姚的外乡姑娘,拿起那根碧玉簪子,凝神望去,发现篆刻有一行小字。
她瞥了眼叫陈平安的少年。
白玉簪子上也仅仅只有八个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不得不说这煎药可是一件像是线穿针眼的细致活,陈平安却做得有板有眼,沉侵其中,少年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快乐。
不过黑衣少女不是个耐心好的,事实上除去练刀练剑,少女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太提得起兴趣,小小年纪便背井离乡,独自游历四方,很粗糙地活着。
所以对家徒四壁的少年小宅,她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实在是她自己风餐露宿多了去,风里来雨里去,就算是原本再精致讲究的人,也会逐渐变得很不讲究。
少女淡淡问道:“你的左手没事情?”
左手用棉布条包扎的陈平安,正用双手端来一碗药,在少女接手后,笑道:“没事,我回巷子之前,找了些草药捣烂,给伤口敷上了,以前我当窑工那会儿的跌打割伤,都用这个,百试百灵,是很久之前杨家铺子一个老人告诉我的秘方。
不过我当初答应老人不许外传。要不然宁姑娘你走南闯北,说不定用得着,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去找找杨家铺子的老人,跟他求一求。只是今天去药铺比较急,也没见着那位老人,只希望他是临时走开了。”
少女喝药的时候,那双不似柳叶似狭刀的长眉,微微皱了一下,但仍是面不改色地喝完药汤,将瓷碗还给一旁等待的草鞋少年后,嘀咕道:“烂好人,难怪你穷得叮当响,活该你被人欺负。哼”
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少女又添加了一句,“别介意,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
咱们的崔大爷此时大摇大摆的回来了,风轻云淡的说道“其实你刚刚那句话更让我家先生伤心”陈平安欲言又止。
“哥们,你哪位儿啊,这么小就学人家当先生,他能教你什么啊?喂喂喂,这么小你就有学生了啊,陈平安,你可以啊!”宁姚挑了挑眉毛挑衅的说道。
随后黑衣少女用拇指擦拭掉嘴角的药汤残渍,然后端正坐姿,不在搞怪,开始一本正经的说道:
“如今坐镇此方天地的圣人,也就是你所说的那位学塾先生。虽然有心帮你收尾,好让你今后性命无忧。
但是你要知道,人力也终有穷尽之时,哪怕是圣人也不例外。更何况那位齐先生的处境不太妙,有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意思,怕就怕他之后管不着你的生死,我宁姚为人处世,滴水之恩,也会涌泉相报,瞪我一眼,就要睚眦必报!”
人力有尽时,涌泉相报,睚眦必报,泥菩萨过河……
“你可瞎几把倒吧,我家齐师叔现在好的很”崔东山跟个大爷一样坐在坐上,翻白眼不屑的说道
“齐师叔,齐静春?莫非陈平安你?我去,你现在大发了啊,怎么当成人家的小师弟的?齐先生的师父是谁你见过没?啥时候的事儿?”
黑衣少女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说道。
“你一个外乡佬,问这么多干什么?吃饱了撑的是么?而且这些跟你有关系么你就问。”崔东山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陈平安听闻作势要打,崔东山赶忙缩了缩,不在像个大爷一样了。“抱歉,他这人就这样,一天到晚没个正行,而且我们师兄弟之间的事儿也不太能说出去,实在抱歉宁姑娘”
“没事,本来也不是很想知道”宁姚收起好奇心,装作一脸无所谓淡淡说着。
少女此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对陈平安说道“比如你救了我一命,我事后自会帮你杀掉老龙城的苻南华,或是书简湖的刘志茂。但是你想要两个都杀的话,永绝后患,就得破财消灾。
因为咱俩一场萍水相逢,可没那么深厚的情分。所以你需要用一袋子金精铜钱,作为报酬。”
少女很快用手指了指那袋子迎春钱,“比如这袋,我就很喜欢,其它两袋子供养钱、压胜钱的铜钱样式,不好看,铸文也不讨喜。”
接下来少女微微扬起下巴,“如果在做成这笔买卖之外,你愿意支付给我两袋子铜钱,我就帮你摆平老龙城和云霞山。”
“打住打住,就你这样的也配让我家先生出钱让你杀人?这些小杂种大爷我出马就够了,而且你知不知道这些铜钱有多珍贵?好意思搁这讲?你脸呢”
陈平安顿时黑了脸,一言不发
崔东山只好默默走出去
陈平安突然问道:“供养钱是哪袋子?”
少女指了指其中一只金黄绣袋。
陈平安从里头拿出三枚铜钱,握在手心后,用手臂将三袋子横推到少女身前,笑道:“这些,送给你了。”
崔东山听闻着急忙慌跑进来,却被陈平安瞪了一眼默默退回去
少女目瞪口呆,久久回神后,问道:“陈平安,你小时候脑子被门板夹过?”
陈平安无奈道:“没有,小时候帮人放牛的时候,经常被牛尾巴甩过。”
少女蓦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质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哎呦,我这是撞见啥了,啧啧啧,真被我说中了昂,又来个姐妹?”稚圭此时一脸绿茶的走了进来
陈平安呆若木鸡。
少女顿时黑了脸。
随后被外边的崔东山强行给拽了出去。
稚圭走后,黑衣少女也不管陈平安在想什么直接语出惊人的说着“啧啧啧,难不成你俩,哇哦还有啥不可见人的事情?反正我不管,我可不会答应的,我宁姚喜欢的男人一定要是全天下最牛掰最厉害的剑仙,大剑仙。不然怎么配得上我?”
陈平安终于反应了过来,直接白眼道“你可拉几把倒吧,先不说我会不会喜欢你,就我这种的活下去都是奢望,还成个鸡毛剑仙。”
少女一挑眉毛,想了想,她身体前倾,眯起一眼,抬起一手,拇指食指之间空出寸余距离,心虚问道:“就,就,就这么点喜欢,也没有么?”
陈平安斩钉截铁,语气坚定道:“没有!宁姑娘你放心!绝对没有”
少女收回手,重重叹了口气,怜悯道:“陈平安啊,你以后就算侥幸娶了媳妇,多半也是个缺心眼的。”
陈平安坐在桌对面,开心笑道:“只要她人好就行。”
少女对此不置可否。混吃等死,小富即安,飞黄腾达。就像她娘亲所说的,是因为各有各的缘法,未必有高下之分。只不过她爹对此也有不同意见,命里无时莫强求,不强求,并不意味着一点都不求,求还是要求一下的。如果最后仍是求而不得,则是另外一回事。
当然这些话,她爹是绝不敢跟她娘当面说的。
陈平安随口问道:“宁姑娘也是来咱们小镇求机缘来的?”
少女没有任何藏藏掖掖,回答道:“我耗尽所有奇遇积攒下来的家底,加上一个人情,才换来进入小镇的这个名额。不过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不求什么机缘气数,只是想着让人帮我铸一把剑,最好能够合我的心意。至于锋利不锋利,能否承载海量剑气,是很其次的事情。”
陈平安疑惑道:“铸剑?,咱们小镇外边的阮师傅应该会铸剑的”
“对就是那个打铁的阮师傅,他在你们这儿名声很大,还有个「铁打不动」的规矩,每三十年只铸一把剑,他之所以愿意来此顶替齐静春,就是觉得此地适合开炉铸剑,我去碰碰运气,看他愿不愿意为我铸剑。实在不行的话,我也没辙,也就只能当自己运气不好。”
陈平安笑道:“好人有好报。”
少女有气无力道:“懒得理你……”
她瞥了眼少年,“你左手不疼?”
陈平安愣了愣,“疼啊……”
她怀疑道:“那你怎么看着不像啊。陈平安天经地义道:“难道我就算满地打滚,大喊大叫,哭爹喊娘的鬼哭狼嚎他就会不疼了啊。”
少女一拍额头,“真没辙了。跟我爹一个德行,不过你本事比他差远了。”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了,安安静静望向屋外的院子。
少女将那三袋子铜钱推回去,“我不要……”
陈平安收回视线,轻声道:“宁姑娘,你有没有想过,我留着它们,不一定是好事情。见过齐先生之后,我更加确定这点。”
少女决定一件事情后,就再不会更改了,摇头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跟我无关。我想好了,报答救命之恩一事,我以后一定会偿还,而且绝对不偷工减料,要对得起「宁姚」这个名字!但是你在这些年,一定要好好的,别一不留神就死了。你只要熬过这段时间……”
一直很好说话的少年,第一次主动打断少女的言语,“救你的是陆道长,宁姑娘,所以你不用觉得亏欠什么,我如果当时不是觉得自己死定了,想着能够让陆道长为我爹娘多做点,否则我根本就不会开门,根本不会。”
少女冷哼道:“那是你的事情!”
少年笑着重复她的话:“那是你的事情。”
大眼瞪小眼。
少女竟然率先败下阵来,自顾自头疼道:“假如你喜欢我,可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啊。”
陈平安双手抱住头,真想给他一板砖他喵的跟智障一样。摊上这么个一根筋的奇怪姑娘,他也没辙啊。
本章寫與貳零貳肆年拾貳月晚上拾壹點整
——朱顏斂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