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羽
大武皇朝，酆都城。
城内乌云翻卷，魔气冲霄，哀嚎声此起彼伏。
城外甲光向日，金鳞闪烁，城卫军佩刀持弓，整装待发，炼气士掐诀念咒，面色肃然。
一名披甲将领驾马而来，高声喝道：“魔门屠我酆都子民，城主阻敌未归，本统领暂代城主之责。凡城卫军、仙院所属，皆听本将调遣。”
话音方落，披甲统领将目光投向一名道袍少年，脸上带着问询之色。
少年名为姜羽，束发于顶，眉目疏朗，双眸藏星蕴月，乃仙院众弟子之首。
见披甲将领投来目光，姜羽拱手道：“姜某不擅军阵，仙院所属愿听张统领调遣。”
身为炼气士，姜羽战力在张瑞之上，但他对军阵杀伐之道一窍不通，强行插手只会适得其反。
虽说仙院为与城卫军素有矛盾，但大敌当前不宜内讧，这点道理姜羽还是懂的。
张瑞面色微缓，抱拳道：“炼气士擅单打独斗，若有约束反倒不美。一刻钟后，你我各自带队杀入酆都，分头剿灭无相宗弟子。”
“便依张统领所言。”姜羽略微沉吟，点头应下。
仙院弟子皆是千里挑一的炼气士，平日里养尊处优，不屑与粗鄙的武夫为伍，一起行动只会事倍功半。
听张瑞这般分配，姜羽身后的师兄弟虽仍有不满，但面色已缓和许多。
“炼气士大多年幼，不知战事残酷。”姜羽冷眼旁观，岂能不知他们心思。
好在大敌当前，他们也不敢违背军令，或是检阅气海天宫，或是盘膝打坐调理肉身。
姜羽身侧，一名少年长身直立，他身着霜白道袍，面色苍白，嘴唇鲜红得仿佛染血，静静望向酆都城内。
“姜诀。”姜羽拍了拍少年肩膀，“梧桐街有分阵守护，义父义母应该无碍。入城后你随我行动，先将二老安置妥当。”
昨夜无相宗突发袭击，致使酆都城沦陷，姜羽恰好外出执行任务，并未被魔门大阵束缚。
姜诀醉心道术，时常在仙院就寝，事发后负伤逃离酆都，同样无暇顾及双亲。
姜羽此时虽是心急如焚，但仍宽慰着这位义弟。
姜诀抬手掩嘴，轻咳几声道：“羽哥，魔门手段倒是有趣，居然能炼化生灵为己用。”
“噤声！”姜羽神色错愕，而后面色一沉，“魔道中人损人利己，人人得而诛之，你怎能用‘有趣’二字来形容？”
“羽哥教训的是，是我用词不当。”姜诀自知失言，颔首认错，眼中却闪过别样的光芒。
姜羽环顾四周，低声警告道：“在外人面前，切记谨言慎行，小心被人抓到把柄。”
泰皇界百家争鸣，列国争霸，各国各家战事频繁，但对魔门的态度却是出其一致。
只因魔门祸乱天下，是所有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姜诀的话，往大了说是向魔求道，一旦被人拿来作文章，必定前途尽毁。
姜羽对其一片赤诚，但他却没注意到……姜诀表面上点头回应，眼底却闪过不耐之色。
休整完毕后，姜羽与张瑞对视一眼，二人大手一挥，城卫军和仙院分头行动，浩浩荡荡杀向酆都城。
此时此刻，以城墙为界，整个城池都笼罩在阵法光幕中。
这并非酆都原有的护城大阵，而是魔门血祭阵！
此阵以魔气隔绝内外，炼凡人生机为己用，最是歹毒阴损，伤天害理。
倘若放任不管，只需七天七夜，酆都城便会化作一座死城，千万百姓魂归幽冥。
即便是修行者，若无镇魔丹护体，也会很快被魔气侵袭，变成只知杀戮的魔尸。
姜诀等人早有准备，纷纷服下城卫军分发的镇魔丹，从城门处鱼贯而入。
时维季春，日丽风和。
酆都城本应是人声鼎沸，繁华盛景。
可当姜羽踏足熟悉的街道，目之所及，大街小巷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一群魔尸正漫无目的地晃荡，察觉姜羽的到来，纷纷张牙舞爪扑咬而上，面目狰狞，宛如饿狼。
“魔气贯体，炼生为死？”姜羽眼中怒火升腾，直脊一跃，拔剑出鞘。
但见剑光如虹，伴有火光相随，于人群中一掠而过。
待身后众人回神时，四周的魔尸已全数倒下，汹涌的魔气从他们的七窍中溢出。
这些百姓早已是活死人，只是肉身受魔门道术操控，这才看似行动无碍。
一旦被他们咬中，魔尸体内的魔气便会蔓延开来，将活人感染成新的魔尸。
眼下除魔为重，为免留下后患，姜诀不得不拔剑杀人。
“午-丑-辰……”看着地上仍蠢蠢欲动的魔尸，姜诀单手掐诀，心中轻喝道，“道术——燎原！”
【燎原】，仙院所传火行道术，品阶不高，但专门用来炼化阴邪魔祟。
魔尸体内有残余魔气，若放任不管，再过半个时辰，这些尸体又会落入魔门掌控。
一头两头也就罢了，数量若是过百，即便是修行者也难以应付。
姜羽口唇微张，吐出一道道焰花，落在尸体上发出嗤嗤声响。
不消三个呼吸，街上的魔尸便化为灰烬，随风消散。
“徐、于、孟三位师弟，杨柳、桃李、春风街便交由你们，我与姜诀去梧桐街。”
姜羽手指连动，按照众人修为，将炼气士划分为四支队伍。
被他指名道姓的三名师弟，都是仙院炼气士中的翘楚，足以应付无相宗的魔门弟子。
至于姜羽……他的修为早已臻至月轮七重，修有黄阶中品道术，普通炼气士非他一合之敌。
“谨遵姜师兄令！”众弟子应道，消失在大街上。
论团队协作，炼气士不如城卫军，但也是从修炼之初一路厮杀走来，区区无相宗还吓不到他们。
眼见四下无人，姜羽左手并指成剑，在眼前一抹而过，瞳孔四周顿生焰光。
他没有动用武气、法力，双眼却犹如大日常明，端得诡异。
姜诀与其对视间，不由提醒道：“羽哥，若是旁人知道你觉醒血瞳……”
姜羽摆手打断，沉声道：“义父义母生死不知，顾不得许多了。再者，姜氏早已覆灭，帝君有言在先，姜氏之罪永不复言。”
姜诀知他行事果决，闻言只能作罢，提剑跟随在后。
四周魔气肆虐，无论是武夫还是炼气士，都很难感应到三丈外的事物。
但姜羽瞳术一开，目光洞察十丈方圆，即便微小如芥的事物，也无法逃脱他的法眼。
姜诀实力亦是不弱，兄弟二人配合无间，一炷香时间便从城门口杀至梧桐街。
梧桐街乃仙院亲属之居所，除了有炼气士镇守，还有护城大阵的力量分润，防护能力仅次于城主府和仙院。
可当姜羽赶到梧桐街外，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大街小巷魔气肆虐，魔尸遍地，不少无相宗弟子的身影往来穿梭，正在肆无忌惮炼化凡人生机。
甚至于……姜羽还看到几道熟悉的炼气士身影，神情呆滞跟随在魔门弟子身旁，分明是已被转化为傀儡。
姜羽面色剧变，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此处魔门弟子众多，我们不是对手，速速退离吧。”姜诀开口道。
也不知他是冷血无情，还是生性冷静，脸上竟看不出丝毫悲戚。
姜羽五指松了又紧，牢牢握住手中长剑，沉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也许……也许义父义母还有一线生机。”
“爹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你冒险行事。”姜诀继续劝说。
姜羽摇了摇头：“有血瞳在，我可以避开魔门中人，他们未必能发现我。”
血瞳可探查十丈方圆，姜羽只需收敛法力气息，入梧桐街探查一番并非难事。
即便被发现踪迹，他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可就在姜羽准备动身时，身后异变陡生。
“羽哥，你为什么非要找死呢？”姜诀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嗤！
姜羽瞳孔剧缩，身躯一震，不可置信低头看去。
一截苍白如骨的剑身穿腹而出，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出一朵朵血花。
这一剑刺入姜羽肺腑，却不及他心痛之万一。
只因此剑他无比熟悉，正是姜诀的佩剑——杀生剑！
“这两把剑同出一炉，护生剑我留作己用，杀生剑便赠予你了。”
“多谢羽哥，诀必不负‘杀生’之名。”
往事在脑海中不断闪过，姜羽心中大恸，回身看向姜诀。
姜诀面色愈发苍白，嘴唇愈发鲜红，握住杀生剑的手臂却没有丝毫颤抖，猛地抽剑而出。
伴随着鲜血飚射，一座袖珍且堂皇的宫殿从姜羽丹田飞出，落入姜诀掌心。
不等姜羽挥剑反击，姜诀飘然飞退，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落地后端详着掌心中的宫殿，眼底流露出赞叹之色。
“不愧是天生道种，有了这座气海天宫，我的修行速度必能一日千里。”
“为什么？”姜羽豁然转身，死死盯着姜诀，“你我可是兄弟，为何要对我下手？”
“兄弟？”姜诀神情愈发淡漠，“大道在前，天地君亲师可杀，妻儿兄友亦可杀。我连爹娘都能杀，更何况是没有血缘的兄弟？”
“你说什么？”姜羽如遭雷劈，一脸不可置信。
姜诀将气海天宫按入丹田，淡淡道：“我早已拜入无相宗，成为宗门圣子。今日酆都之事，是师尊为我搭桥铺路。
爹娘已被我亲手所杀，又拜你无暇天宫所赐，不日我便能修成七杀灵体，长生大道指日可待。”
仙院有载，修行者杀天杀地、杀父杀母、杀师杀友杀众生，以求魔气入心，有万分之一几率修成的七杀灵体？
与自己一同成长的义弟，竟为了虚无缥缈的灵体，不惜忘恩负义，残杀父母？
姜羽只觉眼前发黑，气急攻心道：“不孝之徒！你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该杀！”
话音落下，姜羽提剑冲刺，剑鸣呼啸，剑光笼罩姜诀周身。
与此同时，姜羽左手掐诀施印，掌心迸射出至阳至刚的雷霆。
黄阶中品道术——霹雳印！
此术需采集天地雷霆之气，镇妖邪、诛邪魔、斩奸佞，是雷系炼气士必修之法，威力强横，可斩月轮九重。
姜羽气海天宫已失，法力十不存一，这一印威力也随之锐减。
但对付月轮三重的姜诀，仍有一击必杀的把握。
只是他心中仍有犹豫……姜诀所言是真是假？
此番表现，究竟是发自本心，还是被魔门弟子所操控？
剑有两面，伤人伤己。
姜羽心生犹豫，护生剑杀力难免大减，反倒会伤及自身。
而姜诀仿佛端坐高天的仙人，面色纹丝不动，淡淡道：“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何谓道术？”
“世人多杀生，遂有刀兵劫。”
“此为……无相杀生印！”
姜诀杀生剑归鞘，双手犹如翻花蝴蝶般幻影闪烁，顷刻间捏出九大印诀，眉心突兀睁开第三眼。
此眼瞳孔血红，如有灵智般转动不停，传出“桀桀桀”的渗人笑声。
姜羽血瞳全开，瞳孔有三团焰光冉冉升起，映射出姜诀眉心钻出的一道道魂影。
“钟师妹、云师弟……”姜羽放眼望去，心中阵阵发寒。
这些魂影化虚为实，或是持刀佩剑，或是掐诀施咒，释放出修行者的气息。
当先冲出的几道魂影披坚执锐，分明是酆都城的城卫军，后方的也都是姜羽的熟人，是他朝夕相处的师弟师妹！
姜羽蓦然想起，近半年来与姜诀一同执行任务的团队，大多死伤惨重、尸骨无存，仙院高层曾多次召唤姜诀盘问。
出于兄弟情谊，姜羽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姜诀是恰逢其会。
可眼前发生的一幕，恰恰证明姜诀是杀害同门的凶手！
“我大道未成，暂且留你一命。”姜诀伸手一指，【无相杀生印】的魂影扑杀而出。
护生剑结合【霹雳印】威能倍增，是姜羽日夜苦修的杀手锏，但在黄阶上品的【无相杀生印】面前，却宛如蚍蜉撼树。
雷霆迸碎，护身剑由剑尖而始，剑身寸寸破碎。
一道魂影舞动长戈，由下至上从姜羽腋下撩起。
断臂横空，鲜血飞溅，姜羽倒飞而出，生死不知。
姜羽眼中景象渐而模糊，只见姜诀身影渐渐远去，耳边回荡着他的淡漠之声。
“待我七杀星图大成，再来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