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鬼
第二章
钟艾盯着眼前的身影,叹了口气:“你让我做了半年的噩梦,不就是想逼我回来继续做钟家算命通灵的破事么?祖宗,你到底怎么才能放过我?”
说完最后一句,钟艾忽然感受到一种心酸夹杂着愤怒,眼眶都因此红了起来。
“这是钟家人的宿命。”男人的话有些冷,表情还是笑,像在讲一个稀松平常的笑话。
微风拂过,吹起钟艾的头发,但眼前男人的衣袂都没飘动一毫。
“我不信什么宿命,要不是你,我可以这辈子都不回雁镇。”钟艾恨道。
“逃避不是办法,钟艾。”男人打开手中折扇,也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才是办法?不是办法不是办法,你们总是这样,不仅自己没办法,还要阻碍别人的办法。”钟艾狠狠剜了一眼男人,甩着胳膊把眼睛移开,试图看景色消解怒气。
男人被钟艾的小动作逗得笑起来,看着钟艾的侧脸柔声道:“所以这半年我也想了个办法,你想听听吗?”
“不听!”
“如果这个办法可以帮你,毫无副作用的离开钟家呢?”男人说着,上前一步,站在了钟艾眼前。
语气似蛊惑,似哄诱,钟艾闭上眼睛,试图躲避,但她周身的氛围还是变得轻快了一点,她问:“真的吗?”
“真是好骗,难怪被你的同窗骗的那么惨。”男人忽然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忽然想起了他与钟艾共感,看到钟艾在千里之外捉奸还偷偷扎小人的事情。
钟艾被这话激怒,甩手就要离开:“呵,你不用说了。”
男人见状,长腿一跨,到了钟艾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作诚恳样子道:“但我不会骗你。”
钟艾停在原地不说话,静静抬头看着眼前人。
那男人似乎十分了解钟艾,知道这代表可以说了,开口道:“你留在这儿三年,我便放你离开,如何?”
“现在钟家只剩你一人,你已无心在此奉守祖训,延续积业,我想我应该也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但我现在还未找到离开的办法,前几日我理出了些思路,但此事需要些时间。”
“你放心,三年是最长期限,我或许能更早找出离开这的办法。”
“只要钟家没了我,你便可来去自如,怎么样?”
男人话毕,看着钟艾,期待对方回答。
钟艾看着一旁的海棠花,陷入了沉思,不知过了多久。
那男人终于听到她轻声道:“好。”
他瞬间松了口气,身体都舒展了起来,摇着扇子,慢悠悠走回原地。
钟艾则从海棠花中抬起头,一双桃花眼盯着男人的眼睛继续道:“但你如果骗我,我就是死也不会继续留在这。”
男人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毕竟钟艾这雷行风行的性格他从她小看到大,毫不夸张的说,在钟宅里,就算是来了猛犸象都得为钟艾的犟让步。
钟艾瞬间笑起来,一扫进门时的阴霾,转身利落抬步,准备离开东花园,走出几米远又回头。
男人提起心来,怕对方反悔,谁知钟艾对着空气举起小拇指道:“尊敬的破奴神,你和我拉个钩吧,我实在是不放心。”
钟艾脸上挂着她小时候才有的调皮的笑,眼睛亮晶晶的。
男人闻言轻笑着,举起手,快步向前几个碎步,把自己的手指凑到钟艾手指前,两人同时勾起小拇指,可——男人的手指却穿过了钟艾的手。
但钟艾毫不在乎,认真的拉完了钩,拉完后一个眼神也没给男人,转身走的干脆。
她能看到鬼,没人相信。
因为这是一个只有她能看到的鬼魂。
千百年来,钟家的人都奉对方为神,她被父母逼着跪拜了他十几年。
他的名字叫破奴,但在钟家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祖祖辈辈以来,在钟家,所有人都叫他——破奴神。
破奴看着钟艾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识趣的没跟过去,只是抬头赏景色。
钟家这座老宅是他100多年前参与设计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仿了江南园林但也考虑了很多雁镇本地的地域因素。
比如眼前这东花园,虽有小桥流水假山交错,鲜花无数,但考虑到北方冬天树木枯死,也加种了很多油松、冬石楠、梅树。
梅花在大雪中开花,别是一番好景。
他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算起来那个建宅子的人应该算是钟艾的太太太爷爷,是钟家这个玄学世家难得的知识分子,也是个难得真心实意信服他的知识分子。
不像钟艾这个现代知识分子,上了小学之后就觉得钟家祖上的活计都是封建迷信。
让他头疼了一年又一年。
钟艾从小就是个犟种,经常在拜神的时候对着她父亲钟六抱怨,有时候还会直接抗拒拜神。
钟六是个脾气爆的,本来他就经常打骂钟艾,再加上拜神不敬,每次钟艾都被打的很惨。
而挨完打之后钟艾会稍微老实一些,这时候钟六就会押着鼻青脸肿的她到祠堂神像前赔罪,每次他听到钟艾嘴里自己的名字,都觉得钟艾对自己恨之入骨。
“尊敬的破奴神,我……我不是故意对您不敬,请您原谅。”
钟艾这句话从七八岁说到了十七八岁,按照老剧情,每次她说完之后钟六就会一脚踢到她的膝窝处,钟艾被踢倒,跪在地上,这才会不甘不愿的给他磕三个头。
那时候他不常现身,钟家之前的继承人的通灵算命本事学的十分好,一般的事根本不需要他出手。因而他日常都隐身在祠堂上挂着的画里休息游玩,只有夏天才会现身到东花园赏花。
千百年来,让他因为好奇和震惊,在画中与之对望的,只有钟艾一个人。
那时候她的衣服总是带血,眼神里都是愤恨和不甘。
破奴神,破奴神,这称呼他习惯了2000多年都还是觉得怪异,毕竟在他那个年代,破奴这个名字就和现代的张伟一样普遍。
从前他会想,如果现在一个叫张伟的人死后被叫张伟神,会不会也一身鸡皮疙瘩。
但现在他不用愁了,自从钟六夫妇去年意外去世,刚大三的钟艾被他施加了噩梦诅咒之后,这个称呼便消失了。
他知道钟艾在沙市的这半年,每天都叫他鬼东西,破神,狗魂魄,杀千刀的绑架犯……刚刚那句破奴神,算是破了例了。
想到这,破奴深深叹了一口气,每次钟艾问他怎么才能摆脱钟家世代算命这个命运的时候,他都无从回答。
毕竟他自己也只是个被天命困在钟家的守护神,一个游离了一千多年的男鬼。
古志记载,雁镇是阴阳相交之地,2000多年前,他因机缘巧合救了钟家祖先,从此成为了钟家守护神,世代保护着他们继续算命通灵的祖业,保护着他们延续血脉。
可他的记忆似乎断了档,救人这件事他毫无印象,无论他如何回忆,他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钟家的。
其实比起钟艾,更想离开钟家的,是他。
但无论他在地府人间如何穿梭打点,就是没人肯告诉他如何摆脱这个宿命。
一直到半年前,钟六夫妇因车祸去世,他到地府送魂,阎王这才千年来第一次告诉他,钟家那唯一的后人身上,有他离开钟家的转机。
他是个倒霉鬼这件事他早已接受了,而钟艾是个投胎到钟家的倒霉孩子。
算起来,他们两个的霉运不相上下。
倒霉鬼利用一下倒霉孩子,应该不会遭天谴吧?
破奴念及此,身影逐渐在花园中变得透明,不多时,花园中便只剩花草树木,清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