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国多舛赴远道 迷途困顿逢路标
鸟群呼啦啦飞过天空。
庄稼收割已毕。
天空高远地晴着。
望着车窗外不断退出视线的风景,天津东盛祥的少掌柜吴玉光推了推金丝眼镜,飘忽不定的眼神掩饰不住心海深处的波澜……河南,河南!他喃喃呓语。父亲五十年前离开这里后,吴家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此刻,梦中的老家正无比真实地向他逼近。在火车“嗤嗤——嗤嗤——”的喘气声里,阵阵寒暖交错的洋流贯穿他的心……
要说吴家早年也是河南新郑的大户人家,吴玉光的祖父吴仲轩在道光年间中乙未科举人,并以举人大挑一等,授开封府布政使司经历。在任期间,勤于政事,严禁胥吏苛派。吴仲轩常常易服出行,凡黎民之事,事必躬亲,访贫问苦,又以护税为由,亲治匪患和水患,为政三年,境内大治。咸丰年间,由于黄河水灾不断,致使境内盗贼蜂起。他上书朝廷,施行“首恶必惩,胁从解散”之策,亲率税丁,按名捕拿,并亲勘灾情,兴修水利,赈灾济民。吴仲轩也因政绩卓著,擢升为禹州知州。时值太平军、捻军风起云涌,反清杀官之举声震华夏,一时间朝廷上下惶惶不可终日。吴仲轩却誓做大清柱石,亲率千名乡勇,征战于黄、淮之间。在地无城郭、手无兵柄的情况下,以“忠义救民”为号召,会同乡绅刘彤南招集乡勇,倡办团练,申明纪律,合力防御,声威大震。捻军首领张宗禹率部万众,袭扰禹州,吴仲轩临危不惧,和刘彤南在汴河西岸的马渡口布阵,以一千余勇击退山东捻军,地方暂靖,黎民称颂。因守城有功,政绩卓著,由时任安徽巡抚李鸿章推荐,于咸丰三年擢升理漕参政,兼陈州知州,统淮宁、太康、扶沟、西华、商水、项城、沈丘等县。其独子吴佩谦也受恩荫,准入国子监读书。不料儿子却不是读书的材料,执意习武,只好先入河南绿营任一个外委把总,后改任河南布政使司理问所佥事。
咸丰五年夏,纷乱不宁的大清朝又遭狂风骤雨,各地汛期来势凶猛,黄河、淮河并涨。“两岸普律漫滩”“间多堤水相平之处”。此时,太平军在南方攻势正酣,捻军在北方遥相呼应,外夷趁机火中取栗,“国家多故,耗财之途广而生财之道滞……”。加之,河政上下官吏串通舞弊,河工开支极大,致使黄河河道工程失修,状况恶化。吴仲轩到任未几,虽顶风冒雨亲赴黄河大堤,试图阻挡洪水,却“讵料十八日河势忽然下卸于三堡无工处所,大溜奔腾,直注如射,数时之间将大堤溃塌四五丈,仅存大堤顶宽数尺”。黄河水面高于平地二三丈不等,一经夺溜,建瓴而下……决口的洪水漫溢黄淮大地,横扫成千上万的村庄,汇入淮河,再次引发水患,酿成著名的铜瓦厢改道的大悲剧。历史记载,铜瓦厢决口后,由于二十年内几乎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损失惨重,漫流的洪水在运河以西宽二三百里,运河以东大清河两岸,南面流入小清河,北面决入徒骇河。波及范围十府(州)四十余州县,受灾面积三万多平方公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洪水还淹没城市,冲塌城墙,一些城市不得不迁移以避水患,造成整个黄河下游水系的变迁。
铜瓦厢决口致使朝廷动荡局势进一步加剧。为安抚百姓,朝廷很快委派吴仲轩好友刘彤南之子——时任工部员外郎的刘明伦为御史,奉旨赈灾,并调查黄河溃堤的真相。而真相就在明处,无须调查,竟是“南河岁修经费五六百万金,然实用之上乘者,不及十分之一,其余以供官员之挥霍”“国家岁靡巨帑以治河,然当时频年河决,皆官吏授意河工掘成决口,以图报销保举耳”“竭生民主膏血,以供贪官污吏之骄奢淫僭,天下安得不贫苦”。年轻的刘明伦掩不住心中怒火,毫不徇私,一道奏折要了多个河吏的性命。作为理漕参政的吴仲轩自然首当其冲,成为此次悲剧的替罪羊。令人意外的是,吴仲轩亲上奏折,要求朝廷对自己处以重刑。这封令朝廷衮衮诸公或唏嘘或斥骂或垂泣的奏折,却保了全族的性命。
吴家的血脉得以延续……
吴仲轩虽被朝廷处以死刑,然未波及后人。其子吴佩谦只是被免去河南布政使司理问所佥事之职,遣返故里。经此大变,吴家中落。为避乡里舌剑,吴佩谦干脆只留下在郑县的一处房产,其余在陈留、禹州等地的田产全部变卖,然后雇一艘商船,携家眷沿运河北上,乘风破浪,离开河南,来到天津,从此再没离开过天津卫。
天津卫!这个温暖的港口名字,却是午夜里吴玉光心中多少次无法挣脱的梦魇。冰冷破碎的瓦砾和支离的呼喊声,化作了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腹地,每每回想起,便不由泪流满面……
管账的赵老先生曾言,吴佩谦到了天津后,言谈举止一改昔年做派,口中仁义道德,行为恭敬礼让。曾做过税官的吴佩谦在故友帮助下,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商铺,取名东盛祥,主要经营南方的丝绸、茶叶,还有大宗棉花和粮食。东盛祥最吸引人的地方是门头上的乌木匾额,题款浑厚有力,苍拙大气,却没落题款人的名字。然懂字的人隐约辨出,认定此匾大有来头。
数年过去,东盛祥已经闻名天津卫。又数年,时局动荡,国运衰微,天津卫境内义和团风起云涌,竟使当过税吏、站过码头、经商多年的吴佩谦手足无措,虽左右逢源,也无法支撑局面,陷入大批货款不能收回的困境。东盛祥恪守纤毫必偿的原则,即使收不回货款,也要兑付进货时的承诺,不得不开启地下金库,四处支应。却不料这点儿金银又晃着了天津知府贝勒爷满林的老花眼,他竟以东盛祥“通妖”之名,让府衙查封东盛祥。要说“通妖”,义和团刚入天津卫时,还是满林指定东盛祥,必须为“要与洋人开战”的义和团提供棉布做军服。谁知,不但钱没有收回,反倒又落下杀头的罪名!多亏当时的直隶总督之子袁克定出面,让吴家出钱,将一个南方有名的“梨花班”买下来送给满林,这才罢休。从此,东盛祥在天津卫已是盛极而衰,风雨飘摇……
即使如此,吴佩谦仍不惜四处举债,为吴玉光和妹妹吴玉莹延请名师,治文习武。吴佩谦不止一次说过:“靠谁都不如自己强!多读书,明事理;勤习武,不受辱!”
不久,一场自南向北的辛亥革命秋风扫落叶般地将清王朝扫进历史。朝廷没了,那个浑蛋贝勒爷也作古了,现在是民国了。东盛祥的生意也逐渐走出低谷,而走出低谷的原因却是逐渐长大的吴玉光所不愿看到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欧洲各国无力东顾,中国工商业趁势发展,工商阶层迅速崛起。东盛祥由于恪守纤毫必偿的诚信,在缺衣少食的天津卫迎来了商业的春天。
有两个已经成人的异母兄长帮衬,吴佩谦从不让吴玉光染指东盛祥的商业,不止一次告诫小儿:“没有文武两样,有钱人就是暴发户,早晚守不住产业。”吴玉光牢记父亲教诲,再加上天资聪颖,勤奋好学,顺利考入当时的燕京大学学习经济。入学后,恰遇西风渐进,文化激荡,他视野大开。原本期待着改朝换代,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谁知随着袁世凯称帝失败,北洋政府腐败,各地军阀相互混战,帝国列强入侵,中国一次又一次地陷入了苦难的汪洋。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为了抗议在巴黎和会上中国政府的外交失败,北京爱国学子们纷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掀起了五四运动。热血青年吴玉光自然不甘落后,在火烧赵家楼事件中,遭到北洋政府逮捕。虽然在父亲的极力周旋下走出牢狱,他却决意退学。
迄今,他还记得自己执意从北京回到天津卫老宅的那天,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他赶到家时,已是入夜。院落里的灯笼被雪花绕着,发出昏黄的光。父亲独坐宅院的正堂上,正堂只亮着一盏灯,灯下,一壶酒,两盏杯,四碟菜,一笼他最爱吃的“狗不理”包子。吴玉光身心一暖,扑打下衣服上的雪,给父亲行礼。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亲无法睁开左眼,因为左眼早年被“长毛”射伤,被人暗地里叫“吴瞎子”多年。父亲笑了一下,拉起儿子,破例为他斟上一杯酒:“回来就好!回来可有打算?”
吴玉光喝了杯酒:“帮你照看家业,学以报家。”
“要学以报国!这个家我还能撑着。”
沉默。
父亲竟没因自己擅自退学而恼怒,让吴玉光多少有些忐忑。他也不想提及此事,便想起妹妹,“我妹呢?”
“没让她等你。”父亲也喝了杯酒,目光深长,“今夜我就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吴玉光的妹妹叫吴玉莹,小他五岁。母亲在生下她不久就因病去世,让父亲心怀歉疚,对她宠爱有加,娇生惯养,也就养成了她机灵鬼怪、人小胆大的性格。这个亲妹妹是母亲给予他人生中最宝贵的馈赠。见不着妹妹,吴玉光也不知道心里话从哪里说起,只好喝酒。
“酒量长了?”
“陪爹。”
“爹还不老,家里的事儿还能担着。”吴佩谦借酒说着,“你这次退学,究其因还不是国不富、民不强惹下的祸?”
吴玉光喝了几杯酒后,长了些胆量:“我学经济专业,知道近代西方如何以税赋为杠杆,实现国富民强。”
“这些道理是书上的,如何践行,才是关键。”吴佩谦的独眼发出一丝柔和的目光,显然已经深思熟虑,“我和你爷爷都做过税官,知道你说的道理。赋税是国家主要的收入来源,是经济命脉。而税收制度是否合理也关乎着国家是否能够稳定发展。自古以来,国要富足就得收税,而税赋又出自千万百姓。百姓若贫,又无商业繁荣,税源就会枯竭。古代因赋税过重或不合理导致的暴动比比皆是,可见合理的赋税制度是重中之重。就说前朝,实行三个税种:丁税、火耗、养廉银。丁税即人头税,后来改为摊丁入亩征税。各地丁银征收数目不尽相同。百姓纳税上缴的多是碎银,需要重铸成锭。在炼制过程中,银两难免有所损耗,这就是火耗。火耗没有制定标准,数额全随官员心意。同时设置养廉银,将税收的一部分发给文官,以此增加官员收入而减少贪污腐败。可是,大清官员有几个会觉得银子扎手?便借着火耗和养廉银的名目,加大税赋,这才有‘十年清知府,百万雪花银’之说。”
“人性是靠不住的,”吴玉光点头,“关键还在于制度。没有合理的税赋制度,官吏可以随意加税,岂不腐败?”
“尤其是清朝末年,为赔偿帝国列强所谓的损耗,苛捐杂税更是多如牛毛。朝廷又设有契税、当税、牙税。”吴佩谦看儿子一眼,解释着,“契税是指土地买卖时,契约需印有官印,按交易额交税。当税是当铺按等级每年缴纳银两。牙税是按照牙行的收入规模征收税额。这些税加在一起,普通人家如何承担得起?只有纷纷拾荒逃亡,生不如死。”他不由得眼眶湿润,继续说:“你爷爷就是不愿加税于百姓,才遭前朝刘明伦等人借黄河决堤之事加害的。”
提起仇人刘明伦,吴玉光便想起故乡传来的消息:“我听赵叔说,现如今,刘明伦的后人在郑县德化街上开着大片商铺,生意是烈火烹油。”
“刘家还不是依仗着刘明伦在前朝贪墨的税银为本?”提起刘明伦,吴佩谦的独眼便迸出火星,“早晚,咱们也得把东盛祥开到郑县的德化街上,与刘家的裕兴祥打个擂台。”
“虽说前辈的恩怨不能忘,但我们应该把目光看得更远,把生意做得更好!”吴玉光起身拨亮烛火,“你想啊,郑县可谓铁路拉来的城市。随着京广铁路、汴洛铁路相继建成,货通四海、物流八方的郑县已经成为中原乃至中国的交通枢纽。铁路和火车带来的强大物流、人流、信息流,使郑县商铺若雨后春笋,蓬勃而生。那里的德化街已经被民国政府辟为商埠,借交通之便,有二十余家棉花商行甚至还有许多日本商行都扎堆在那里,将河南、山西、陕西等地的棉花、瓷器、茶叶和药材等商品几乎全部集中起来,运往全国乃至海外。郑县已成为全国的商品集散地,商户云集,客流如潮,甚至法国人、美国人、比利时人都在那里开了医院和餐厅。”
“只是你现在还年轻,还是读书的时候。”吴佩谦点头,“在德化街上咱家还有一处老宅,将来可以开商铺。你先别急着去郑县,先弄懂做生意的规矩,明白税收的道理。”
“郑县是个好地方。为了更好地回到故乡,我想走得更远。”吴玉光抬头望着窗外,“弄懂做生意的规矩,明白税收的道理才能做个好商人。再研究推动商业发展的赋税制度,就能高瞻远瞩,强国富民。”
“就是这个理。”吴佩谦有些疑惑,“走得更远?”
“要国强,就得自己强。”吴玉光在北京就接触过西方文明,尤其对日本商业的快速崛起很感兴趣,“我想去日本,在京都商学堂学习工商技艺,弄懂日本的赋税制度,将来也好报效国家。”
“好!”吴佩谦停了停,“家里有你两个哥哥帮衬着,你暂时就不要插手生意了。去日本感受一下工商业的勃勃生机,还有日本人的精细和自大。学成归来时,我就把整个家业交给你。”
“我学成归来,就去郑县德化街开东盛祥分店,与天津总店相互支持。”吴玉光内心不愿与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争产业,心存再创产业之心,“只是我放心不下玉莹。”
“我让她随你一起去。”吴佩谦也正为女儿是否上大学而纠结。加之吴玉莹正值叛逆期,与后母斗心眼,让他左右为难。后母私下为她与侯海钱庄的二公子定了亲事,只待她中学毕业,赶紧嫁人。吴玉莹听说后,撂了一句“侯二公子就是一个遛狗玩鸟的主儿,谁愿意嫁他谁嫁,我可不愿意陪他浪费青春”,还未待一辈子讲诚信的父亲缓过神来,第三天,她竟带着南开女中的同学走上街头游行,抗议包办婚姻、提倡恋爱自由。气得吴佩谦大病一场,让人把吴玉莹关进后院。没多久,他心一软,刚把她放出来,她就又琢磨着游行。“这人丢得还不够吗?”吴佩谦寻思着,“若是没有她哥在身边,谁又能管得住她?她毕竟还不到十八岁。”
“爹——”吴玉光如释重负,“等我和玉莹学成归来……”
当时去日本留学,无须签证,买张船票就可以漂洋过海。吴玉光和妹妹到了日本后,发现很多日本人都会一些中文,交流并无大碍。物价很低,生活容易。学校设立的课程更是简单,甚至学学跳舞、茶道和会说一些日本话,就可结业。生性执拗的吴玉莹对日本茶艺感兴趣,就进了一所女校静下心来学习。吴玉光已经在北京大学学习经济专业两年,便考入庆义大学商科学习。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探索强国富民之路已经成为他心中的执念。受俄国十月革命和风起云涌的马克思主义思潮影响,他开始研究马克思《资本论》,尤其是对马克思关于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的论述极感兴趣。为了破解心中的疑惑,他从西方和日本的赋税制度入手,去探索如何使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平衡。随着研究的逐渐深入,他从中依稀看到一缕解放民族的曙光……
民国十七年,也是吴玉光来到日本的第三个年头,日本政府因“东北王”张作霖未能满足其在满、蒙地区筑路、开矿、设厂、租地、移民等全部要求并实施抵制,指使日本关东军制造了轰动中外的“皇姑屯事件”,炸死了张作霖。消息传来,吴玉光和妹妹不得不做好提前离开日本的准备。恰在此时,日本士官学校的年轻教官吉川贞佐听闻庆义大学商科有一位中国学生在教授梅花拳法,便以切磋为由,与吴玉光交手。在众多学子的目睹之下,吴玉光虽然艰难地胜了这位日本的空手道高手,却和妹妹一起被驱逐回国……
离开日本,学业未成的吴玉光无颜还乡。他先安排抗婚的妹妹去热河的舅舅家,毕竟舅舅王泰青对妹妹宠爱有加,又是热河的巡缉税查局局长,父亲和后母都不会过于为难舅舅。然后,吴玉光来到沈阳,暂时投奔曾有一面之交的徐正声。徐正声毕业于东北讲武堂,也是一位梅花拳的高手,按门派来说,二人算师兄弟。这几年,毕业于东北讲武堂的徐正声忽然发迹,年纪轻轻就兼任647团上校团长。徐正声曾在北京与同门师弟吴玉光见过一面,对吴玉光的强国富民之说,印象颇深。徐正声将团里的财务管理、物资划拨乃至驻地赋税征收之事,一股脑儿地交给吴玉光打理。不过数月,吴玉光便将一团乱麻的财务、军资梳理清楚,并以累进征税之法代替属地苛捐杂税,得到上峰嘉奖。不久,“九一八”事变爆发,少帅张学良所率的五十万东北军竟不放一枪,撤入关中,让心存幻想的吴玉光大失所望。
徐正声和吴玉光一样苦闷。在647团即将开赴热河抗日的前夕,忽然有故人俞修道来访,他就让后勤参谋吴玉光作陪。这位故人前来借枪借钱借物,还不准备还,让徐正声不知如何应对。
俞修道是南阳镇平人,是一位了不起的青年才俊。早年受叔父资助,就读于南开中学,与徐正声相识。随后,两人一起短暂地游历山东和河北,做农运和兵运工作。二人分手后,徐正声入东北,因曾就读东北讲武堂,又是梅花拳高手,便得到贵人重用,很快擢升为参谋处长,兼任647团团长。俞修道因早年阅读《新青年》《共产党宣言》《独秀文存》等进步书刊,在与军阀及反动派的斗争中,逐渐成为一名共产主义战士,遂南下江西中共红色根据地,担任红军教官和四师政委。这次,俞修道顺路看望老友徐正声,希望能借些军事物资。
一听说要借军事物资,还大有借而不还之势,徐正声有些犯难,但又不好回绝,便叫来吴玉光,让这个颇讲原则的647团财税专员、后勤参谋来对付。
听说吴玉光是天津人,又见其相貌堂堂,俞修道倍感亲切。“我现在的名字——俞青松,就是在天津时取的。”他回忆着,“民国十七年深秋,我漫步海河岸边。见两岸枫叶通红似火,不由想起杜牧的诗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枫叶被寒霜愈杀愈红,被冰雪凌压更红,便联想我们青年人要像枫叶一样,有骨气、有傲气,在逆境中保持本色。”他看着徐正声和吴玉光,淡笑着解嘲说:“父辈为我取名修道,莫非让我将来修仙成道?实际上,我可不愿与世无争,去追求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我要革命,我得改名!”
“俞青松、彭青松,皆可为你正名!”徐正声打趣,“如此说来,天津也是你的新生之地。”
“所以,我一见你的财税官便觉亲切,最起码算是半个老乡。”这自然的亲近,使他与徐正声谈话也毫无遮拦,“我很快就要南下,你和我的小老乡总不会让我空手而归!”
“别狮子大开口就行!”徐正声应承着,“我让成韬(吴玉光字)前来,就是盘算一下我团的家底,看能借多少给你。”
“‘九一八’事变,东北军一枪不发,就把东北让给了日本人。”眉目英俊的俞青松充满豪气,故意狮子大张口,“要我说,最好你们整团人马加物资装备,甚至东北军都借给我。这样的话,我保证一年收复东北,驱除日寇,三年平定军阀,安定家国。”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敢给了!”徐正声故意端起脸来,“你这胃口太大,填不饱你,干脆一别两宽!”
“好,那我就收口。”俞青松不再嬉笑,“这次,看能否借一百支步枪,子弹三千发;二十把短枪,子弹一千发;十挺轻机枪,子弹五千发,以及一千匹棉布,如何?”
“胃口还是不小!”徐正声看着吴玉光,“成韬,你给俞将军算算咱团的家底。”
“647团的库房有二十支捷克步枪,十把毛瑟手枪,五挺捷克轻机枪,两百匹棉布和五十匹棉纱。”吴玉光如数家珍,“另外,还有四十七支准备报废的汉阳造步枪,八把毛瑟手枪,三挺捷克轻机枪。前两年的换装棉衣,计一百三十二套。”
“我全借了!”俞青松双眼顿时冒光,“早晚,我以十倍,不,以一百倍的价钱还给你。”
“那些新枪和棉布、棉纱都在军部军需处备过案,调拨这些物资必须有上峰指令和军需处长的手谕。”徐正声轻叹,“我身为团长,也不能违抗军法条例。”
“这是自然!那就把那些准备报废的枪支和棉衣借我如何?”俞青松也不强人所难,“我现在还有不少战士手拿老套筒,穿着夹衣和草鞋,在冰天雪地里与小鬼子作战呢!”
“你是替东北抗联来借物资的呀!”徐正声恍然大悟,“我还在想,你如何能将这些物资弄到南方呢!”
“答应我了?”俞青松连忙接话,“不过,各样子弹还是要给些,毕竟,子弹相对方便携带。”
“成韬,修道可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将军!”徐正声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我无须过分担责,他也算是满载而归!”
俞青松心绪高涨,谈起时局乃至世界大势,皆有振聋发聩之辞,让徐正声和吴玉光钦佩不已。听闻吴玉光学经济出身,又曾留学日本学习商业,便又与二人论起马克思《资本论》:“中日之战,早晚会全面爆发。战争归根结底,最后拼的是财力、军力和国力。就像马克思所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经济支持,军力和国力无非是空中楼阁。所以,赋税来源决定着未来胜负的走向。成韬有理财之能,未来必将大有可为。早晚我和徐团长要靠你的经济支持,去打赢和日本人的这场大仗。”吴玉光深以为然。虽说俞青松对未来信心满满,然身在东北军中的二人仍对时局焦虑无望,不知路在何方。吴玉光存有离去之念,徐正声也要移师热河。俞青松最后留下一句:“你俩早晚也会离开东北军,到时候不管千里万里,咱们会合,共谋大同,振兴中华。”
“好!真有那么一天,”徐正声起身应诺,“我和我的财税官一起向你报告:归队!”
送俞青松离开后不久,未待跟随徐正声移师热河,就忽然传来父亲病危的消息。吴玉光辞别徐正声,离开东北军,奔回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