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梦呓
谢非感觉姜止雨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就像一个不切实际的虚幻泡影。
他抱着姜止雨缓慢地穿过园子,黑伞隔开嘈杂的雨幕,让他和姜止雨似乎被末日困在一个必须紧紧依偎的小空间,近到他可以感受到姜止雨清浅的呼吸有节律地起落——直到这呼吸停滞了一秒。
姜止雨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在车后座睡着了,虽然睡得不太安稳。
车内没有放空气清新剂,谢非不喜欢那些人工制造的香味,只是后车窗每天都会按时换上搭配好的时令鲜花。
姜止雨偏偏一闻到那种湿淋淋的新鲜花草香就会困倦,梦里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漂流停止了,转而腾空,这种不踏实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她挣扎着醒来,却只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谢非的脸。
谢非冷峻的眉目难得的柔和了几分,又有些因为不期然看见她醒来的无措,但他掩饰得很好,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谢非,放我下来。”姜止雨的反应比他想得要小多了,她只是皱了皱眉,有些嫌恶。
姜止雨从谢非怀中跳出来,双脚落了地才终于有些如梦方醒的真实感,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她伸手去遮,收效甚微。
“雨大,到伞里来。”
谢非脱下大衣,想给姜止雨披上,却被姜止雨不留情面地避开了。
“近来似乎每次碰到你都是在雨天。”姜止雨半长的头发转瞬间被雨淋得湿哒哒,她有意让自己看起来可怜点,等会儿要起猫或许能更顺利点。
她知道谢非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只不过以前她是个例外,但现在她懒得再去做那个例外,姜止雨只想要回自己的猫,此后与谢非的生活再无瓜葛。她感到十分疲倦,生活和负债已经让她不堪重负,谢非不是一个值得她分神的人。
“的确,就如三年前我离开你的光景,其实……”
“别,谢非,给我点体面吧,我不是没有挽留过你,你又何必画地为牢,往日之事不可追,你比我聪明得多,不要再折磨自己,也放过我。”
姜止雨无动于衷,但她看见谢非清清冷冷的目光中带着柔软的意味,知道他自我感动的毛病又犯了。
谢非沉默,接过伞向姜止雨的位置倾了倾,顾左右而言他,指向姜止雨眼前那片黑色的树影。
“我预备在那里给你装个秋千,你在这里住着,必不会无聊。”
“我没有留下的打算,你知道我为何而来,我要接走我的猫!”姜止雨已经勉力压下怒火,谢非不是看不懂,他只是不想接受事实。
“乖崽在我这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照顾,你可以放心。”谢非轻声说,“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只要你在这里安心住两周,稳定了乖崽的病情,你就可以带它离开。”
话说着,进了大厅,姜止雨刚想拒绝,就看见赵阿嬷朝她迎了过来。
“姜小姐,可算是来了,怎么浑身都湿透了,两三年没见,都瘦脱相了。”
赵阿嬷脱掉姜止雨湿透了的外套,又找来一块毛绒绒的鹅黄色毯子二话不说把姜止雨整个裹了进去,她捏了捏姜止雨的手,嗔怪地看了谢非一眼,“你说你要去接她,还带了伞,怎么还是让她冷成这样,手冻得像块冰。”
姜止雨全程都呆愣愣地任由赵阿嬷摆弄,由不得她拒绝,赵阿嬷从小看着谢非长大,也就从小都待她这样亲热,只是与谢非翻脸后就没再见过了。
她有想和谢非争辩的心,但架不住赵阿嬷的关切——她已经很久不曾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了,只得趁赵阿嬷没看见狠狠地瞪了谢非一眼。
谢非换了件深色的羊绒衫,好整以暇地倚在沙发边,抄着手看向姜止雨,她裹在绒毯里就像一只毫无杀伤力的鹅黄色小鸭子,就连瞪大的眼睛都显得那么柔软。
赵阿嬷看着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心中也知道多半是三年前的事,那件事说到底也是谢非不地道,可他也不是没有苦衷,只是没想到两人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了,说分手也就再也不来往。
“姜小姐……是为了来看猫吧?”赵阿嬷小心翼翼地问。
“赵阿嬷,我不是来看猫,我要带走它。”姜止雨固然不忍心辜负赵阿嬷的热情,但还是说得很坚决,“谢非派人不声不响地从宠物医院带走了乖崽……乖崽生了很重的病,这样突然带走她,她一定会应激。我好不容易想办法凑上了医药费,我不能失去她,我现在只有她了。”
姜止雨越说越难过,声音多少带了些哽咽,只是想一想她会失去乖崽的这个可能,她就快要失控了。
“乖崽不会应激。”
谢非走过去,强硬地握住姜止雨的手,拉着她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登上电梯直通这座城堡般建筑的最高层。
“没灯?”姜止雨挣脱谢非的手。
“我不多在这住,平时只有赵阿嬷和带着几个人管理这儿,这一层没住人。”谢非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多大的人了,还怕黑?”
“为了躲债,我连城郊自建房的地下二层都住过,这有什么好怕的?”姜止雨不想话题变得更沉重,想了想又故意用轻快的语气问,“难道你是蓝胡子啊?要把我鲨了放在尽头的房间?”
谢非没接茬,糟了,气氛好像更诡异了。
“止雨,你没必要过得这么辛苦,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我的猫!”姜止雨抬起头固执地望着谢非,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窗外幽微的路灯映在她湿漉漉的眼睛里,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坦荡又不念旧情地盯着谢非,让他难以自持地想要吻上去。
“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她。”谢非最终还是不战而败,他知道此时如果情不自禁了,他可能会被愤怒的黄色小鸭子架起来从顶楼的窗户扔下去。
没死也被永久拉黑了。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他这样安慰自己。
姜止雨在墙边摸到开关,眼前霎时亮了。谢非领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又上了一层螺旋阶梯,姜止雨猜那是个塔楼,她记得谢非喜欢城南庄园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看上了西南角的塔楼。
当时她还开玩笑说谢非是想当被巫婆关起来的长发公主。
谢非说他觉得那会是个很安全的地方,要当做自己的秘密基地,只许姜止雨一个人进来。
姜止雨当时觉得他怎么那么可怜那么孤独,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文件的背影好一会儿,然后一个加速度两步跑过从背后死死抱住了他。
“谢非……真是个白痴。”
姜止雨喃喃地说出了和当时相同的话,只是时过境迁,他得偿所愿的秘密基地等的人早就不是她了。
“……谢非是白痴。”谢非释然地一笑,重复姜止雨的话。
“谢非是个笨蛋。”姜止雨不依不饶。
“对,谢非是笨蛋,谢非弄丢了他最重要的宝贝。”
“是啊谢非,你也知道丢了就是丢了,何必要再为难我?”姜止雨低回地叹息,对这段感情有十分的遗憾。
“我不能重新找回她吗?”谢非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姜止雨,眼神中有些濒临失控地绝望,“你能不能,为我破例一次?”
“谢非,当初是你把我当成垃圾似的扔在路边了,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如今谢氏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下了,我会用尽一切来补偿你。”
“对,没错。”姜止雨笑笑,“三年前你会为了得到谢氏而放弃我,五年后你又会把我和你想要的什么东西放在天平的两端来度量呢?你还没懂吗谢非?我不是你可以拿来权衡利弊的物件,我是活生生的人。所以我会怜惜你、陪伴你、爱你,也会厌弃你。”
说着,姜止雨的手机突兀地响了,她低头一看,是沈青翎。
谢非现在正在气头上,沈青翎大晚上来电话,如果接了必然更让谢非失控,姜止雨清楚谢非如今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只是这颗炸弹无论什么时候在哪炸,都不能把自己也给炸进去了。
“男朋友?为什么不接?”谢非饶有兴致地逼近她。
“我有没有男朋友你还不清楚?天天派小混混蹲点找我麻烦。”
姜止雨拉起谢非的手,一把撸起他左手的袖子,她的克罗心手链正藏在谢非腕间,她挑眉看向他。
“我自问这段时间躲得还算周密,一般讨债公司的人很难找到我,除非他们找的不是姜氏的债务人而是我姜止雨本人,而你派去的那几个小混混闹得那么凶,居然半个字都没提自己是替哪个债主来要钱的。除了你,我不记得自己还得罪过什么大人物。”
“你当然能猜到,我的小伎俩在你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谢非低头笑笑,他并不在意自己输了这局,相反甚至有些得意。
“三千五百万,”谢非突然说,“伯父出境前从我这借走了三千五百万。我可能是现在唯一一个还没有申请强制执行的债主。”
“好,我回去就记上这一笔,慢慢还吧,虱子多了不怕咬。”姜止雨耸耸肩,管他能不能还上,既然他愿意提,那就记上,慢慢排队吧。
“我本以为以你的性格,是绝不会管伯父留下的那些烂账,更何况他这次走得实在是决绝。”
“我当然不想管,可他把帐全算在了我头上,我是他在国内的唯一血亲,如今我成了过街老鼠,我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能不管。”
谢非握住姜止雨的手腕,她眼中的紧张让他心中黯然了片刻,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摘下那枚手链,戴回了它原本主人的腕间,泪滴般的蓝色宝石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乖崽的病现在正是治疗关键期,你在城南庄园陪它住两周,这三千五百万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