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个梦

这实在是件难事。作者的欧洲雇主，姑且叫他索玛纳先生，自小寒节气以来总是念念不忘说他梦见了前生的回忆，要我赶紧为他记录。

五十九岁的索玛纳先生是一个极其自负但又颇有英雄气概的人，和他19世纪的贵族祖先几乎一个模样。这个高傲的先生肯有求于一个书法家教，有着特殊的原因。因为他在梦中所见的是自己在古代华夏洪荒时代学仙的经历。

我一听，就笑着皱起眉头，但又觉得新鲜。记录梦境本不难，但索玛纳先生动手写了两篇就气得落泪，因为感到离梦境所历相去甚远。不忍心撕碎笔迹就这么任由散落在地上。

在温暖壁炉前的书桌下，我拾起草稿来看。修改处很多，很用了心，至少是一位不怕深思的勇敢者。很少有人敢如此深入虚幻的梦寐世界，因为这意味着要暂时远离尘世的真实。

我相当吃力的看完了索玛纳先生的两章初稿，毫无疑问，他是如此热烈地向往古代华夏那山海经般的奇诡世界。只是故作姿态的之乎者也和满口“亲爱的朋友”混在一起，实在令人捧腹。但他不改他的热忱。

“先生，恕我直言，您应该把昂贵实木书橱里上千本的东方玄幻小说放在餐桌边，在每一个晚餐后随手拿起欣赏，多么惬意；但您竟然当作遥远的洪荒历史来珍藏，实在是不必这样较真。您简直天真得有些可爱了！“

我年轻的不谨慎冒犯了他，忘了他最恨别人笑话。但为时已晚。他转身拔出墙上的两把古剑。

“来吧，从盘古大陆来的先生，男人之间的决斗能使我们彼此重新认识！我这双蓝色的眼睛也能龙啸九天！”

我拔出被狠狠掷在地板上沉重的长剑，“花费千金，只为仿制传说中的模样，因为手中的轩辕之剑，我要以我薄弱的忠诚和不高的理智，对您说一句毫不客气的话！您所言说的这个梦境，绝不是所谓遥远前世的回忆，我断定！”双方进入决斗姿态。“因为两亿年以前的盘古大陆没有伟大的孟轲先生。”

这位年轻时候相当英俊的先生，见我继续笑话他，并没有发怒。他仰起漂亮的额头，一对深邃的天蓝色眼眸看着精美绝伦的天花顶，那里，他重金雇请的画家所精心所仿画的飞天图，就悬在我们的头顶。

“但是孟轲先生的灵魂一定是从洪荒而来。”他将剑放回了墙上。

这句话说服了我。我决定帮助这个为难的人完成心愿。况且，我也好奇。这位神往着山海经但又不被山海经所拘束的异乡人，激起了我从故乡带来的热心肠。

“您需要多久讲完呢？我还需要加紧练习我的书法好作一副对联，来迎接新的春节。谨以此心意报答一年来您对我的厚待。”

一谈到高雅艺术，索玛纳先生就格外有兴致，他搂过我的肩膀，“别着急，我年轻的朋友。您的任务重大，惟有您能理解我这孤独的灵魂，别人的笑话会使我彻夜难眠。令我宽慰的是，我19世纪的尊贵祖先也爱好古典高雅的艺术，这令我倍感荣耀。”他的用词很用心，令我感到像兄长一样的亲切。

“大概需要占用您三五天的时间，因为，昨晚的梦只是一夜，却是我前世的学仙之路里最美好的年华。”

出于对这位慷慨热忱的雇主的体谅，我的写法不得不尽量照顾他的感受。毕竟古典文学里的含蓄之意，哪怕一句，就足以令他耽恋其中而忘了讲述。

然而，我依然记得山海经的精神。盘古保佑，但愿我能比他写得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