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菊
祝雅没料到这个叫做金琰的鬼差能对自己这么狠,下手果断、动作迅捷,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起攻击。
她不是没有跟鬼差打过交道,可是从来没有鬼差如此蛮横不讲理。
方才一击不成,倘若继续打下去,她没有把握能杀了他,不清不楚地两败俱伤,显然并不明智。
祝雅扶起倒转的脑袋,用双手勉强固定住,随后发丝由黑变白,白绫般扯住脖子。
“生”小心翼翼控制好脑袋的高度后,她旋即松开了手。
“大人,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既没有利益纠葛,又没有爱恨情仇,您不必下此狠手吧?”祝雅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往日无怨……”
金琰若有所思喃喃道,嘴角扬起一抹不明显的笑,他勾在小鬼的肩膀上,身体微曲,低着头,抬眸看向祝雅。
“你以为你做得很隐蔽吗?”
“拿贼拿赃,这个道理大人不会不懂吧?”
话虽是这样说,她眼睛却毒蛇般一眨不眨咬住金琰,袖内手掌虚握,伺机而动。
仿佛只要对方敢释放出誓不罢休的讯号,她就会毫不犹豫在对方动手前主动出击。
两人对视间暗流涌动,气氛压抑僵持许久,久到一旁的小鬼开始忍不住双腿发颤,扶着金琰抖动得越发厉害。
“撤。”几不可闻的命令。
两鬼如蒙大赦,下一刻,房内再无鬼差的踪影。
祝雅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她以为起码还要打上两轮,所幸对面听劝,少了很多麻烦。
“生”将她的脑袋暂时重新装上,她动了动脖子,正常情况应该是不会掉了。
推开房门回到院中,祝雅一眼就看到了井边的厌春,她抱着匣子不知想着什么,仆妇们都被她打发着继续洒扫去,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
想来她也知道这个东西不可告人。
“里头是什么?”祝雅踏下台阶问道。
厌春看了眼祝雅,张口欲言,又有些忌惮。
她顿了顿,朗声道:“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把私密物当宝贝似的藏在这儿,故弄玄虚!明个儿就喊人把这井给填了……”
仆妇们忙碌的动作慢了下来,都竖着耳朵往这边听,听到厌春这般叫骂,她们相互对视一眼,露出笑来。
厌春说完朝她们那边瞟过去,看到预想中的反应后快步走到祝雅身前,低声道:“你随我来。”
说完,她也不管祝雅有没有听见,兀自转身离开。
祝雅没有犹豫,跟在她身后出了消雪阁,一路走的全是人迹稀少的角落。
兜兜转转不知绕了多久,厌春停下来,她回头默不作声看着祝雅,似乎在挣扎。
几息后,她直接打开了手中的匣子。
匣子里头稳稳躺着数十只小木偶,手指大小,每一只的五官上都钉着纯黑色的针状物。
祝雅从里面拿起一只,厌春没有阻止。
翻到背面,其上刻着生辰八字,木偶不是囫囵一块雕刻而成,是由两部分拼凑起来,用针钉在一起。
中间的缝隙偶尔有几根黑色的发丝伸出来。
巫蛊术加上困灵阵,蒙蔽五感永困阵中,没有外人介入,任凭他们怎么找也找不到破阵的关键。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厌春等祝雅看仔细了,试探性问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不要明知故问。”厌春低吼。
被祝雅押在井边刺激后,她的精神状态显然有些不对劲,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要么是她本身性格使然,但作为一个常年侍奉卫明珠左右的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不会差到这个地步。
要么就是井里有让她非常害怕的东西,是她藏在心里永远不愿再揭开的伤疤。
祝雅猜到她应该是卫明珠杀人的伥鬼。
伥鬼也会害怕吗?
“我看见了,我看见你对着枯井自言自语。”厌春合上匣子,凑近了些:“他们还在这院子里对不对?”
“谁还在院子里?”
“你……”厌春想发火,深呼吸几次压了下去:“海棠他们啊,你是装的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祝雅渐渐意识到她话里的不对劲,顺着她道:“我为什么要针对你?”
“你!”厌春被祝雅一连串毫无作用的反问彻底激怒,她的语气变得不受控制:“你连海棠都不记得了吗?为什么你都逃走了还要回来,你真以为你能斗得过卫明珠?”
“海棠他们已经因为你死了,是你害的他们,你还要害多少人……”
她的眼神癫狂起来:“为什么他们不缠着你非要缠着我呢?他们在夜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哭着喊着四处游荡,他们在找我,他们想带走我,想让我陪他们死!”
“小姐,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放过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祝雅耳边一阵嗡鸣,她握住厌春的手,沉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厌春理智骤然回笼,她挣脱开祝雅,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嗓音沙哑:“我叫的不是你。”
“是吗?”
“不重要了。”厌春吸了吸鼻子,对祝雅道:“你瞧见了吧,里面的人偶五官都被封住了,他们走不出去就一直缠着我,他们误会了,不是我做的啊,这种事情,这种让人死后还不得安息的事情,我何至于此啊!”
“你救救我,或者,或者你帮我跟他们说,我知道错了,但这件事真不是我干的,你让他们等等我,我马上就去青云观找大师来破了这鬼东西……”
厌春越来越崩溃,说话没有逻辑起来,东一句西一句说了一大堆,汇集起来组成一个事实。
厌春以前是春娘的丫鬟,是她的背叛导致那些人死亡。
所以终日担惊受怕,午夜梦回常常无法心安。
厌春厌春,厌春娘。
祝雅想到些许可能与她有关的片段,那时春娘刚被软禁不久,卫明珠还未嫁进来。
“海棠,怎么还是你一个人,秋菊呢,她生病了吗?”春娘柔和的声音响起。
她看着走进来的海棠,担忧地往后瞧,仍旧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海棠端着药碗走到塌前,沉默着吹了吹滚烫的药汁,递到春娘嘴边,扯起笑道:“秋菊染上了风寒,怕小姐担心,故意没同您讲。”
“我说呢。”春娘不疑有他,顺从地喝下汤药,从枕头下摸索出一对碧玉镯子:“这对镯子是我成亲时,樊郎送我的,不算太贵重。”
“一只给秋菊,你让她照顾好自己,另一只给你,权当是我提前为你们备好的嫁妆。”
海棠连忙放下药碗,跪在塌前哽咽道:“小姐,这是您和姑爷的定情信物,您怎么能……”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春娘惦记的秋菊,是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