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晚,我和贝肯朵芙从C城乘火车到上海,在上海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我们从上海乘飞机到BJ。在北京机场等了四个小时,下午三点我们登上飞往H城的飞机。机上乘客的目光一直盯着我们,都坐下了,还有人回头张望。
贝肯朵芙被看得很不舒服,“林,他们为什么老盯着我们?”
“也许是因为你太漂亮了。”
贝肯朵芙皱起眉头,“他们难道不知道目光管理么?”
“什么是目光管理?”
“目光相遇时要主动避让,就像两个人相遇要给对方让路一样,这是起码的礼貌!”
我摇摇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
见我困惑,她补充说:“目光管理、语言管理、举止行为管理是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可以避免许多社会冲突……”她话没讲完,飞机就开始剧烈颠簸,接着急速下坠。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好像我是她的救命稻草。
我内心非常紧张,感觉末日就要来临,可表面上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飞机终于着陆了。
喇叭里传来空姐模糊不清的声音:“各位乘客你们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我抱歉地通知大家,由于天气的原因,本次航班已经返回BJ。”
贝肯朵芙惊魂未定地问:“林,到了么?”
“天气不好,我们回BJ了。”
大约半小时后,重新登机。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在H城机场。
走到接机口,麻纺厂的人没来,我看了下手表,快八点了,他们一定以为航班已经取消了。
走出机场,漫天大雪,白茫茫一片。接机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开走了,诺大的机场就剩下我和贝肯朵芙。我暗自叫苦,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啊?!
突然远处出现了两道亮光,一辆轿车慢慢地开了过来。
车子在我们前边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问:“喂,去市里吗?”
我本想说去,见司机面相凶恶就改了主意。
“对不起,我们有人接。”
“别做梦了,我一路过来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这么大的雪,哪还会有人出来。走不走,不走我走了!”车子往前动了一下。
贝肯朵芙似乎听懂了,她抓住我的胳膊说:“林,别让他走。”
“这个司机不像好人,我们再等等。”
“林,不要等,天气更危险。”
我觉得她说的有理,便问司机:“去黎波提酒店多少钱?”
“一百。”
“三十。”
“最少一百,走还是不走,给个痛快话。”
车子又往前移动了一下。
贝肯朵芙催促道:“林,答应他,我们走!”
“好吧,就一百。”我咬牙答应。
话音刚落,贝肯朵芙已经钻进车里。
我猜想贝肯朵芙听得懂中国话。
这台老旧的桑塔纳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缓缓行驶,路灯昏暗,雪花飞舞,四周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半点人烟。
大约走了半小时,司机说话了:“雪太大了,一百做不下来,怎么也得三百。”
“不可能,没这个价。”
“朋友,有没有这个价我说的算,你说的不算。”司机冷笑道。
“凭什么你说的算!”
“凭什么,知不知道赵四儿?那是我大哥。”
“什么赵四赵五,我不认识。”
赵四的事报上登过,有名的恶霸,前三年就被毙了。
“直说吧,我是赵四的人,我后面有枪,要不要看看?”说着司机把车子停住了。
我很紧张,这个鬼地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林,他为什么停车?”贝肯朵夫疑惑地问。
“司机说他是黑手党,让我们给他三百块。”我实话实说,好让她有所准备。
贝肯朵芙高兴地拍起手来,“好啊!林,你告诉司机,我喜欢黑手党!”
贝肯朵芙开心的样子把司机整懵了,“哎,朋友,这个洋妞说什么?”
“她说她爱你。”我没好气地回答。
“她是俄罗斯人吧?”
“不,她是德国人。”
“看来德国鬼子就是厉害,不怕死,要是换别人早他妈的吓尿了!”说完司机摇摇头,笑了一下,继续往前开。
我悄声问贝肯朵芙:“你真不怕?”
贝肯朵芙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她的样子非常可爱。
终于开进市区,开始是一片低矮的平房,接着出现了高楼大厦,估计离酒店不远了。
我小声对贝肯朵芙说:“车停下来后,你马上往酒店大堂跑。”
“明白。”她会意地点点头。
车子在黎波提酒店大门前停了下来。
贝肯朵芙打开车门,风一样溜了出去。
我将一沓钞票递给司机,趁他数钱的功夫,我打开车门跑进酒店大堂。
“林,没事吧?”贝肯朵芙兴奋地迎过来。
我做了个成功的手势。
贝肯朵芙举起右手,我俩击掌庆贺,这一天受了不少惊吓,终于可以喘口气啦!
办完入住手续,各自回房休息。
这是一家俄罗斯风格酒店,虽然年代久远,但房间依旧非常舒适,高高的屋顶,宽大的窗户,舒服的双人床,卫生间里有一个欧洲贵族使用的那种带有四条腿的豪华浴缸。
我放了一缸热水,脱了衣服躺进浴缸,舒服极了!我闭上眼睛,紧张的神经在热水的浸泡下舒展开来。
突然,“嘭嘭嘭”,外面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我跳出浴缸,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一看,一个妖艳的女人站在门前。我没理她,返回浴缸,以为过一会儿她会自行离去。没想到拍门声越来越急,最后竟然发展到用脚踢门了。
我怕门被她踢开,赶忙爬出浴缸,围上浴巾,搬来椅子,用椅背把门顶住。我跪在椅子上,用身体的力量压住椅子,与那女人隔着房门对峙。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外面安静下来。我凑近猫一看,那女人已经不在了。
这一夜很不平静,每隔一两小时就有人敲门,虽不似第一个那么凶悍,但搅得我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我和贝肯朵芙在酒店大堂会面。
“林先生,昨晚睡得还好吧?”她笑着问。
“唉,没睡好,老有人拍门。”
“你没开门?”她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当然。”我瞪了她一眼。
“姑娘们可真豪放。”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怎么,她们也敲你的门了?”
贝肯朵芙点点头,“好多遍。”她似乎很开心。
“走吧,吃早餐去。”
吃过早餐,我回房间给董厂长打电话。
董厂长兴奋地喊了起来:“是林先生吗?可找到你们了!昨天我亲自去机场接你们,机场说航班取消了。刚回到市内就听说飞机又飞回来了,我马上赶回机场,但没见到你们人影。这一晚可把我急死了,你们还好吧?!”
“我们很好,正准备去你们工厂。”
“你们哪也别去,我马上过去接你们。”
董厂长很快就赶了过来,一见面他就连声道歉,把我和贝肯朵芙搞得很不好意思。董厂长五十岁上下,典型的北方大汉,举止非常儒雅。
H城的天气真奇怪,昨晚还是冰天雪地,现在已经春意盎然。雪融化了,道路泥泞不堪,前方车轮溅起的泥雾很快就把车窗糊住,靠雨刷才勉强看见前方的道路。
半小时后汽车开进工厂,工厂很大,有十几栋厂房。
董厂长介绍:“我们厂是五十年代苏联老大哥援建的老厂,直至今天也是亚洲最大的麻纺厂,有近万职工。”
汽车在一栋三层红砖大楼前停下来。
走进大楼,来到三楼样板间,样板间很大,但样品很少。
贝肯朵芙摇摇头:“样品太少了。”
董厂长抱歉地一笑,“样品确实太少了,我们去看看车间吧。”
车间非常破旧,织布机满是油污和灰尘,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织布机还在工作,女工们显得无精打采。
从车间出来,贝肯朵芙坦率地说:“设备陈旧,产品单一,我不明白这样的工厂为什么还没倒闭?”
董厂长笑道:“工厂正在改制,人心惶惶,哪有心思搞生产,改制后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笑着问:“董厂长,改制后工厂是不是就归你了?”
“有可能,但还没最后定。”说着,董厂长从上衣口袋掏出名片递给我和贝肯朵芙,“这是我私人联系方式,你们可以用这个名片跟我联系。”
董厂长把我们带到厂长办公室。
我和贝肯朵芙在长沙发上坐下来。
女秘书给我们端来两杯热茶。
董厂长拿着样品册走过来,在贝肯朵芙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把样品册递给贝肯朵芙。
“贝肯朵芙小姐,这是我开发的新产品。”
贝肯朵芙打开样品册,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董先生,这都是你自己开发的产品?!”
“对,是我自己开发的产品,准备改制后投产。”
“董先生,可以给我报价么?”
“没问题。”董厂长早有准备,他递给她一张报价单,“价格都在上面了。”
贝肯朵芙看完后说:“太贵了。”
“不贵,市场价格我很清楚;不过,还可以谈,关键取决于你们的订货数量。”
“数量我说了不算,样品册我可以拿走吗?”
“现在还不行,改制后我会跟你们联系的。”
“那好吧,我等你消息。”贝肯朵芙站了起来。
董厂长看了一眼手表说:“中午了,一起吃饭吧?”
我说:“不用了,我们下午的飞机,得马上去机场。”
“那好,我送你们。”
回到办事处,我带贝肯朵芙去见吴经理。
吴先生说公司派他去组建劳埃德BJ办事处,明天就走,D市办事处经理暂由我担任。贝肯朵芙留在D市办事处工作一段时间,主要负责空运。
我问吴先生:“贝肯朵芙住哪儿?”
吴先生想了一下说:“先住我那间吧,估计我要在BJ待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说完,吴先生对贝肯朵芙说:“走吧,我带你去房间。”
来到二楼,吴先生带贝肯朵芙去看房间。
我回到房间,把行李放好,脱了衣服想去卫生间冲个热水澡。
“林少华。”外面传来吴先生的喊声。
我赶快穿上睡衣去开门。
打开房门,看见贝肯朵芙站在吴先生身后,我很尴尬,嗫嚅道:“不好意思,我刚想洗个澡。”
吴先生笑道:“贝肯朵芙非要看看你的房间,我只好带她来看看。”
我只好让到一边,“那就看吧。”
贝肯朵芙旁若无人地跟着吴先生走进房间,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着。
吴先生说:“贝肯朵芙小姐,你那间房是这栋别墅最好的一间,林这一间比你那间小。”
贝肯朵芙笑道:“那换过来好了,我住这间,让林住那间。”
我忙说:“别换,我住惯了这间。”
“走吧,贝肯朵芙小姐,林还要洗澡。”吴先生催促道。
贝肯朵芙点点头,然后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
临走前,吴先生望着我很郑重地叮嘱了一句:“少华,她是麦茨纳老板的红人儿,你可要好好保护她吆,千万不能出事!”
“明白,谢谢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