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叫小猪回家吃饭
赵建军讪讪地站在原地,他实在没想到,几十年后再见到父亲,会是这样尴尬的场面,内心的各种情绪顿时被羞耻填满,双颊发烫,无地自容。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头埋藏到盛满猪食的木桶里。
身旁的铁蛋却机灵得很,把棍子一抛,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着推卸责任:“是舅舅给我吃的。”
“慢点跑。”
老赵头宠溺地目送铁蛋远去,等铁蛋跑没影了,他转过头,瞪着赵建军,脸上的笑意立即化作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你知不知道,这桶猪食是专门给猪伢子准备的,猪伢子吃不上红薯就不长肉,不长肉就卖不上价钱,没钱就买不了农药化肥……”
听着父亲的絮絮叨叨,赵建军前一刻还在暗骂铁蛋白眼狼,下一秒突然就没来由地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突兀的眼泪,将老赵头唬了一跳,他念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他才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少装,这么大人,说你一句还哭上了?”
虽是在埋怨赵建军,但父亲的声音低沉,更像是在安慰或者道歉,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赵建军以前不懂父亲的拳拳爱护之情,如今两世为人,多了几十年的阅历,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其中饱含的真挚情感,上辈子那股刻骨铭心的悔恨,又如潮水一般袭来。
他再也控制不住,无声的哭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时此地的赵建军就是哭到伤心处了,他直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住父亲的大腿,用近乎赌咒发誓的语气,哽咽着说道:“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了……”
父亲脸色骤变,打着颤音问赵建军:“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回来吧?”
“还没有。”
赵建军羞愧地低下头,果真是知子莫如父,按照原来的时间线,再过几个月他就会陷入牢狱之灾,那确实是了不得的祸事。
“还没有!?”
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捡起铁蛋扔掉的木棍,劈头盖脸地朝赵建军打过来:“听你的意思是迟早要惹祸,我先打死你个砍脑壳的。”
盛怒之下的父亲出手毫不留情,木棍狠狠地抽在赵建军的背脊上。
赵建军疼得龇牙咧嘴,再也顾不得伤心,拔腿就跑。
刚跑两步,赵建军又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原先那个自己了,哪还能一挨打就跑,动不动离家出走那不是重走上辈子的老路吗?
这辈子决不能再那么混蛋,大不了让父亲打一顿,等他消了气就没事了。
赵建军这样想着,便停下脚步,背脊微微隆起,准备接受父亲的怒火。
但是他等了一会儿,棍棒并没有落在背脊上,耳边反而响起了母亲的声音:“愣着干嘛,还不快跑。”
赵建军回头看去,只见母亲拽着父亲的胳膊,俩人就像拔河比赛一样,僵在原地。
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来的。
上一世赵建军三十多岁就失明了,差不多有三十年没有见过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他几乎忘了母亲的模样,这会儿看到母亲,心里五味杂陈,之前鼻头酸涩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他“嗷”的一声,痛哭流涕:“妈,你别劝爸,是我不孝,你让他打死我算了。”
赵建军说得真心实意,他是真认为自己该死,心中酸涩,只盼着父亲能狠狠打自己一顿。
“老赵头,你看你把崽逼成啥样了?”母亲瞪着父亲,从他手里夺过木棍,“崽刚回来,你就要把崽打跑吗?”
“哎!”老赵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指着老伴,“你就惯着他吧,我不管了。”
老赵头甩了甩手,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母亲松了口气,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赵建军:“你爸就是嘴硬,他已经不生气了。”
赵建军哭笑不得,面对母亲的偏袒,他既感动又无奈,上一世他经常离家瞎混,很难说没有母亲的责任。
如今重生回来,赵建军心智成熟,立志要改过自新,当即义正言辞地说道:“妈,以后爸打我的时候,你不要劝,我以后再也不出去瞎混了。”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妈的乖崽。你别乱跑,我去做饭了,做好了叫你。”
显然,母亲并不相信赵建军的话。
赵建军看着转身进屋的母亲,心里空落落的,之前太混蛋,现在不管把话说得多么漂亮,显然都不能马上让人信服。
赵建军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用行动让家人刮目相看。
“好,好啊,好一出以退为进。”赵建军正低头给自己加油鼓气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他抬头看去,原来是三姐赵八一。
赵八一只比赵建军早出生了十几分钟,虽是同一天出生,但是在家里的地位确有着天壤之别——赵建军在外面游手好闲的时候,赵八一却得分担家里的各种家务。
赵建军的记忆中,从他懂事起,三姐对他就从没有过好脸色。
上辈子父亲去世后,三姐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为了方便照顾年迈的母亲,被迫招人入赘,可是那个思想传统的年代,愿意入赘的能是什么好人?
三姐一生坎坷。
赵建军失明后,三姐更是不计前嫌,将赵建军照顾得无微不至。
面对三姐,赵建军心里愧疚无比,脱口而出:“三姐,对不起!”
赵八一白了赵建军一眼,拿着个木勺在装着猪食的木桶里搅了搅,悠悠地说道:“跟我道歉干嘛,你又不是偷吃我的口粮。”
显然,她已经将之前发生的一切看在了眼中。
赵建军脸皮发烫,正不知如何接话,赵八一忽然将木勺一摔,恍然大悟地说道:“好啊,你说我是猪,我看你才是猪。”
赵建军哑然,没想到三姐的脑回路还挺幽默,当即忙不迭地讨好:“对,对,对,我是猪!三姐,你是要喂猪伢吗?我来帮你。”
说着,赵建军就伸手去提木桶,猪食搁在木桶里有一段时间了,已经不再冒白气,可以喂小猪伢了。
“走开。”
赵八一推开赵建军的手,弯腰提起木桶,将猪食倒在食槽内,然后扯着嗓子长啸:“扭扭……扭……扭扭……”
突然的啸声吓了赵建军一跳,过了片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三姐这是在叫小猪回家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