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炙焰（一）
“给，这是治你伤势的药。”陈皓阳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这香囊上面施了十几个保护咒，随后被他在心口处踹了一路，除了洗澡换衣以外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
苑惜瑶接过香囊，上面的布料已经很旧了，连布料都开始微微地泛黄，但是却被保存的很好，没有一丝的破损。
这么多年了，他还一直都留着。
苑惜瑶拆开香囊口边的银线，一枚金色的丹药便掉了出来，落到了手掌心。
“如何使用？”治疗经脉的丹药往往需要辅以其他东西，大多数都是各色的药引，偶尔也有特例。
陈皓阳道：“服下之后闭关调息八个时辰，这药后劲比较足，如果不经调息，怕是会有反噬。”为了能够一次性将经脉全部疏通，这药里面加入了不少极为霸道的补药，都是些病入膏肓的病人用来吊气的药材，苑惜瑶伤归伤，人却是好的，服用太多不仅没有效果，反而会因为补过了头而造成气血两亏。
苑惜瑶摸了摸那枚“金丹”，用灵力细细地探去，过了一阵，方道：“这药里面蕴含的灵力相当的丰富。”
“和熙长老往里注入了不少灵力，用于修复药性。”
苑惜瑶眉头一紧，涩声道：“他现在可还好？”
陈皓阳知道苑惜瑶已经猜到了韶憬行开炉炼药之事，那药上面蕴含的灵力透过锦囊都能感觉得到，想必几乎是囊尽了炼药之人全部的灵力方能练成。
“高叔叔极力挽留，他便在三通教多住了些时日。”
苑惜瑶“嗯”了一声，眉头依然紧锁。
“他真的没事，只是虚耗过度，三通教里面医师众多，很快他就能复原了。”
苑惜瑶垂下眼帘，点点头，不再言语，不过陈皓阳却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放松，担心固然是有，但是她终归是能够信任三通教的医术。
不过仔细想想，若是韶憬行真的有事，艳司命一定早就和苑惜瑶一并离开了，哪里又能在这里等着自己找上前来？
陈皓阳骚了骚脑袋，环顾四周，忽然道：“那你呢？看你在这里住的，已经很习惯了。”
“嗯。”
“伤势恢复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陈皓阳侧过身，一手撑着桌子，问道。
“回听雪，还有好些事等着我去做。”苑惜瑶的声音很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陈皓阳虽不知苑惜瑶在听雪的地位和身份是如何，可听她的语气，似乎是理所当然，又似乎无谓时间长短。
“回听雪很着急吗？”
苑惜瑶道：“不急。”
陈皓阳顿时便来了精神，兴奋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在南方多待一段时间？玩一玩，游历游历，看看这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苑惜瑶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停顿半晌道：“顺便寻你的武器？”
游玩是幌子，找武器才是正事，更何况这主意还是苑惜瑶给他出的。
“对，我想去一趟神火山，兴许那里有上好的陨铁，可以用来锻造武器。”
神火山实数燔烯坛地界，里面的火系武器都极具灵力，那未炼成灵器的陨铁也不会少，以它作为最大的目标，理所当然。
“嗯。”
陈皓阳凑过来，正式地向她发出诚挚的邀请：“你伤了这么久，想必也没有去过什么地方，要不要和我一起同行，一起领略南方风景？”
苑惜瑶：“……”
陈皓阳拖着椅子向她这边坐了坐，他是真的很希望苑惜瑶能够出来走一走，伤势初愈之后的感受一定与平常不同：“莲心谷内的风景确实很好，可是外面也有外面的景色，若是姑娘身体痊愈，便和我一并走一走，慢一些也无妨，凡事不必着急。”
苑惜瑶：“……”
陈皓阳拍了拍胸口，一脸地坦诚：“旁的你都不必担心，如若遇到了困境，我可以——”
苑惜瑶：“嗯。”
那声音极小，陈皓阳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出谷。”
“和我一起？”
“和你一起。”
陈皓阳只愣了很短的一瞬，便欣喜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明亮而灿烂，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直射心底。
苑惜瑶被他那面带温暖的眉眼牢牢的吸引着，恍惚间，她仿佛在自己的心上听到了枷锁碎裂的声音。
月光透过金色的结界照射在莲心谷当中，给这一片安和的谷底平添了一丝柔柔的静谧。
焰婍坐在窗边，倚靠着那透过木帘折射而来的斑驳月光，手里攥着一张火红色的手帕，玉指轻拂，慢慢地擦拭着一柄碧蓝色的长剑。
过了一阵，她抬起了头，对着向她走来的白衣女子道：“你还没有睡。”
“你也没有睡。”陈皓阳已经先行睡下，苑惜瑶也便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毕竟有客人在。
“我打扰到你了？”房间内，焰婍疑惑道。
“没有，是我自己睡不着。”既没有点灯也没有任何声音，她又怎能吵到任何人？
“也是，你这伤拖延了三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痊愈，自然会有些无法入睡。”
“非也。”
“是吗？那就是今天见了一个熟人，所以睡不着？”
“不是。”
眼看苑惜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焰婍便也不再随便猜测，便关切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早点休息，闭关时……”
“焰婍，你心情不好。”苑惜瑶的眼睛澄澈而明亮，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直接了当地打断了她。
“……”焰婍的脸色登时便沉寂了下来，原本擦拭宝剑的动作也骤然停顿了半分。
苑惜瑶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那柄宝剑上，宝剑的剑身已经被擦的十分明亮，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褪去原有的色彩，反而一直崭新无比，就连那花纹里面的褐色痕迹也被很小心地拭去了。
“顾左右而言它，焰婍，今日是他的忌日。”
焰婍抚摸着光滑的剑柄，目光淡漠，许久，方才长叹一口气：“是啊，一晃也三年了，空桑谷之战，到今日，满三年整。”
当年寰梦节节败退，剩下的几位大长老在经过一番秘密的商议之后决定率领残部从突围向东逃亡，而那时的空桑谷只有一位极其年轻的将领看守，守军战力不强，于是空桑谷便成为了那个薄弱的突破口。
将死之人会展现无限的勇气，为了能够逃出升天，所有人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想要从空桑谷冲出重围，然而大部分人都没能够活着回来。
韶憬行和苑惜瑶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战力配合，率领这些战力并不强悍的守军几乎完美地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绝地冲击。
但是长老们选择空桑谷，并不仅仅是相中了守军的薄弱。
空桑谷本就是寰梦的领地，不少的长老对于这里的地形和地貌比听雪要了解的多，因此他们自然也知道，这里还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谷外。
在突围无果之后，那些知晓密道的高阶长老们开始悄悄撤离了战场，前往密道。
可惜他们终归没有从密道逃出。
因为焰婍守在了那里。
从策划到突围，焰婍从始至终都紧紧跟随着这些大长老们，将一个下属的职责扮演的淋漓尽致，该杀敌时杀敌，该冲锋时冲锋。
但等到那些大长老们逃往密道的那一刻，她终于脱下了自己的伪装，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所有在战役中存活下来的长老们，尽数死在了他们为求生而准备的密道当中。
随后，她便重新回到了空桑谷战场，这里的守军几乎已经死伤殆尽，只有打头的两人还在苦苦支撑。
他们不仅仅是真正的盟友，更是她的朋友。
在她踏上战场的那一刻，正巧看到了苑惜瑶重伤倒地，韶憬行惊恐地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幕。
今日她见到了太多的死亡，有敌人，有盟友，有些是十恶不赦恶贼，也有她未能来的及拯救的朋友，而如今，又有一个名字即将出现在这个名单上。
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便涌上了头部，狂怒之下，她的火焰自地底爆发而来，与苑惜瑶残留下来的特殊灵力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火借风势，直接点燃了整个空桑谷。
原本鲜花盛开的美丽峡谷，就这样变成了被烈火焚烧的乱坟岗，以至于三年之后，那里依旧寸草不生，阴气重重，毫无人烟可言。
在这里战死的人不计其数，无论是听雪、问宸还是寰梦，大多数人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只言片语，更没有身份可寻，在变为尸体的那一刻，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通通魂归入海，成为乱坟岗上的一缕孤鬼。
唯有活者还能略微想起那有些沉重的往事。
“三年前的今日，你在寰梦的卧底任务终于完成，而他，也走了有三年。”
苑惜瑶极少听到焰婍描述那些在寰梦卧底的日子，只知道有那么几个人，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你想他了。”
焰婍猛地抽出那柄蓝色的长剑，银色的月光反射至剑身上，明晃晃地照在她的眼上：“倒也不想，只是有些惋惜罢了，阵营不同，做不成交心交意的朋友。”
“说的是。”苑惜瑶靠着她的后背坐了下来，脱了鞋子，双脚叠在长凳上，又抽出挂在腰间的云华，缓缓吹动起来。
阵阵箫声卷起一阵飞扬的花瓣，漫天飞花下，一朵一朵晶莹剔透的昙花在草木中缓缓盛开。
略有凄凉的箫声在莲心谷内持续了一夜，彻夜清醒的又何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