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可怜善信之家否?【求收藏】
浮州。
余梁县,陈府。
这日,面目黧黑的陈师言一早醒来,到了偏堂,就看见自家父亲满脸虔诚跪在神龛下,口中念念有词,拈香欲拜。
看到这一幕,陈师言简直火大!
他劈手打断父亲手上香烛,怒冲冲道:
“爹,您还拜这破神像干嘛!”
“翰儿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天天求神拜佛,捐钱烧纸顶个屁用,咱家也算是善信之家,一年到头,不指望那些神仙菩萨保佑咱家大富大贵,可总得无病无灾吧?”
“可您瞧瞧翰儿的病,折腾了一个多月,前后请来的道士法师也有六七个,就是不见好,赶明儿干脆一把火烧了这神龛,反正您孙儿的命也快没了!”
话落。
陈老爷气得满脸通红,骂道:
“你这逆子,要反了不成!”
说着,伸手便打,可巴掌即将落到陈师言的脸上时,他看到了儿子那张疲倦苦闷的脸。
蓦地,陈老爷手上动作一顿。
这才想起,师言没日没夜照顾了翰儿三天。
最终,这巴掌没能落下去。
陈老爷嘴巴翕动下,想劝说师言在神像面前认个错。
可他刚才说的话犹言在耳,加之翰儿的病情确实日益加重,不见好转。
此刻,陈老爷明白无论眼下他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
陈老爷只能默然捡起地上断掉的香烛,换了几支新的,来到神龛的面前,低声为他儿子悔过。
陈师言心知自己顶撞了父亲,对神像无礼,他已经做好训斥打骂的准备。
但父亲的手却收了回去。
他有些不解。
望着父亲依旧在神龛前祷告不停,他心累不已。
只能无奈转身离去。
……
给神像上完香后,陈老爷吩咐后厨,早膳要做得用心些。
师言一连几日没有休息好,他这个当父亲的难免会心疼。
更何况,翰儿也要进食。
说起翰儿,陈老爷是痛心不已。
他这个孙儿,自幼聪颖,八岁便能作诗,在余梁县素有神童之名。
在他看来,自家孙儿能有这般造化,定是得了仙神眷顾。
与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烧香拜神有关。
可天公不作美。
大抵一个月前,翰儿夜里无端嚎哭起来。
把大家给惊醒了。
一开始,众人只当他做了噩梦,可一连几日,都同样如此。
有一次,大家夜里听到柴房里传出动静。
翰儿的母亲陈连氏不放心,起来查看,居然发现这孩子竟不声不响一人到了柴房,要寻镰刀,剁自己的手,说是要还债。
幸亏当时陈连氏眼疾手快,将刀夺了下来,要不然翰儿指定会没了一只手!
可即便如此,也把陈老爷一家子吓坏了。
打那之后,翰儿身边时时刻刻得有人照看着。
深怕有什么闪失。
对于翰儿的病,陈老爷一开始找郎中来看过。
可郎中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当是梦癫之症,开了药也不见好。
后来经人提醒,说他孙儿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为此,陈老爷又找不少道士法师在家里做法,但都收效甚微。
唯一有本事的小道士,前一阵子还无缘无故离开了余梁县,叫人为难。
冷静下来之后。
陈老爷想想今早也不怪自家儿子发火,面对孙儿的病,他这个爹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身子越来越差,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种煎熬,那种折磨,唯有为人父母者能懂。
所以,正如先前,他那未能落下的巴掌。
有时望着昏迷不醒的孙儿,陈老爷心中也满是愧疚。
想他自己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信,每逢庙会,他总是毫不吝啬捐赠银两,平日里也没少烧香烧纸。
按理来说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如今他的孙儿马上要没命了。
这善报又在哪里?
他越想越觉得不公,甚至开始怨天尤人!
只到供香入鼻,钻进肺腑,陈老爷才猛地恍然过来,自个儿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
于是,他仰望苍天,眼中含泪,祷告道:
“老天爷,您若是显灵,就快让老朽孙儿的病快好起来吧……”
……
用完早膳。
陈老爷本想去换儿媳陈连氏回来吃饭,自己去照看翰儿。
但他刚走出偏院,就有仆人急匆匆跑了过来:
“老爷,谢道长来了!”
“谢道长?哪个谢道长?”
陈老爷面色一动,忙道。
“就是之前来给小公子瞧病的谢道长。”
“什么!”
“他竟然来了?”
“快!快请他到前厅上座!”
听到此话,陈老爷大吃一惊。
反应过来后,他一脸兴奋,吩咐道。
这谢道长就是之前救过翰儿的小道士!
他本事不俗,曾施法让翰儿醒了过来,还恢复了些许神智。
眼下,无其他道长法师来此,这谢道长就是整个陈家的救命稻草!
……
“谢道长,谢仙师,还请您快快救救小儿吧。”
“他命在旦夕,撑不了几日。”
陈府前厅。
谢清玄刚随仆人到此,就见陈师言夫妇闻讯赶了过来,作势要对自己跪下,央求不已。
见状,他立马把二人扶起:
“二位快请起,我可担不得你们如此大礼。”
“至于小公子……贫道回来,就是为了救他!”
说这话时,谢清玄声音颇亮。
但实则,他并无什么底气,只能先看看情况。
闻言,陈师言心中大定,拱手谢道:
“有道长此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又寒暄问了句:
“道长可曾用过早膳?”
“倒不曾。”
谢清玄摇了摇头,坦言道。
他赶了一天的路才到余梁县,哪里顾得上吃饭。
“刚好府上早膳还有些,谢道长先用膳,再治病也不迟。”陈师言顺势道。
“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谢清玄没有推辞。
说罢,就走出前厅,岂料迎面就撞见了陈老爷。
望到真是上次那个谢道长亲自来了,陈老爷激动不已,赶紧上前,客气问好。
谢清玄也礼貌回应。
寒暄中,陈老爷问起了他上次为何失约一事。
对此,谢清玄只能笑了笑,说临时有事,实在走不开。
……
一炷香过后。
谢清玄吃饱喝足,就随在程家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陈应翰的房间。
望到躺在床上,气色惨白,眉乱目陷的孩童,谢清玄脑海之中不禁浮现了上次见他时的情形。
谢清玄记得当时这孩子脸上只是较常人少了些血色,眉目并不凌乱。
谢清玄前世就对鬼神一事,颇感兴趣。
晓得一般人若受到惊吓,上眉毛乱而缠,会揪到一起,如同人一样抱团取暖。
眼下,这孩子的眉毛散乱,紧密拢在一起,分明就是惊骇所致!
看了一会儿,谢清玄坐在床边,先是把了把他的脉,发现此子脉搏微弱,跳动无力。
又用手掰开了眼睛,所见却是浊黄晕沉。
在谢清玄为陈应翰瞧病间,陈家等人在旁连大气都不敢喘,深怕打扰了他。
好半响,谢清玄才收回目光,无奈一叹。
他前世对道教典籍也算如数家珍。
《阴符经》曾言:“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
《灵枢》也说:“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睛。”
足见,道门认为人之双目,乃生精阳源之表。
可眼下,这孩子双目黯灰,毫无生机,阳气亏空,此等迹象无不表明,他命不久矣!
据谢清玄来看,他怕撑不了三日。
“谢仙师,犬子的病情如何?”
这厢,见谢清玄叹气,陈师言满脸焦虑,担心问道。
“不瞒几位,小公子性命堪忧,最多还有三日可活!”
谢清玄摇头道。
轰!
此话一出,对陈家等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陈老爷当场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没站住。
陈师言夫妇则刷地一下眼睛红了,泪水夺眶而出,根本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噗通一声,陈师言直接对谢清玄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
“仙…仙师,求你想想法子救犬子一命,陈家就他一根独苗,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若能救活,我陈家愿散尽家财,全奉予仙师!”
此刻,陈连氏一妇道人家也跟着跪了下来,抹泪不止。
瞧见二人又跪,谢清玄眼前一黑,赶紧制止道:
“二位,你们这是干什么?”
“快请起,贫道几时说不救了?”
说着,还重重表了态:
“放心吧,小公子的病,贫道会竭尽所能,救他一救!”
“有仙师此话,老朽就放心了。”
老泪快要纵横的陈老爷闻言,心里甚为感动,望向谢清玄时,目光之中多了几分真挚。
陈师言夫妇同样对谢清玄感恩戴德,再三拜谢。
谢清玄微微颔首过后,就正了正神色:
“行了,你们先出去,贫道要施法了。”
话落。
陈家人连忙点头称是,退出了屋子。
等他们走后。
谢清玄看着床榻的孩子,神色莫名。
严格来说,陈应翰的病好治。
只需为他渡上几缕真气,牵引体内生机,恢复阳气,再用药调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这孩子的病因。
为今之计,只有先让他醒来,讲清楚遇害时的经过,到底受到了什么惊吓。
自己再从中抽丝剥茧,理清思绪,想办法解决。
可那样的话,就不得不惊动他体内藏着的邪祟了!
万一这邪祟突然暴起伤人,他非得横死当场不可!
想到这里,谢清玄又有些担忧。
管他的,先把人救醒再说!
强行掐断了心绪。
谢清玄立马从身上掏出一张起生符来,手指在符尾微搓,眨眼功夫,一缕青烟就从符尾冒起。
很快,火光一闪,那起生符就剧烈燃烧起来。
谢清玄顺势拿过茶碗,接上这些符灰,又倒了些水,喂给陈应翰服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清玄伸出一指,点在陈应翰眉心之上,用法力操控符水当中的生机之力,涌向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如此这般,持续了一刻钟时间。
好在整个过程一切顺利,邪祟并未冒头。
谢清玄松了口气。
接着,又一脸凝重,如临大敌看着跟前的孩子。
眼下,他只是往陈应翰体内注入了生机,但他身上阳气不足,难以支撑血气运转。
要想把他救醒,就必须渡些阳气才行。
可哪样的话,十有八九会惊动他体内的邪祟。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刻,谢清玄没法停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给陈应翰渡送阳气。
他的动作很慢,阳气也是一缕缕的在掌间游走,最终积少成多般汇入陈应翰的体内。
随着阳气入体驱散了身上的阴衰之气,陈应翰脸上的苍白之色终于要不见了。
加之体内生机已被唤醒,两相配合,气血运转之下,他的心脏跳动开始有力起来。
正当谢清玄认为把翰儿从鬼门关拉回时。
下一瞬,似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谢清玄猛地一个激灵。
同一时间,他眼前顿觉恍惚,视野也越来越模糊。
只见,一只惨白枯槁的鬼手,兀自撕开翰儿的血肉,破皮而出!
四周飞溅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整个屋子。
见此情形,谢清玄面容一骇,心中下意识恨不得马上斩掉那只鬼手。
但就在他即将出手时。
屋外却响起了陈老爷急切的喊叫声。
“翰儿!”
这一刻,谢清玄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中了魇梦之术,赶紧咬破舌尖,“汰”的一声,发出喝斥,好似舌绽春雷!
等他清醒过来。
再次睁眼,才发现这孩子正安然无恙躺在床上,鼻子发出微酣之声,似睡的很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