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芷
今日晌午,京城下起了雨。
季风林撑着油纸伞站在普华寺门前,门口正有一小僧撑着伞打扫寺前的落叶。
见有人前来,小僧匆忙走下石阶,双手在胸前合十。
“施主,今日寺庙不开放,您改日再来吧。”
“小师父,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谁?”
“太后娘娘。”
季风林跟着小师父走进寺庙,庙内道路曲折,在茂密的树丛间拐了好几个弯才终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小庭院,院中树木茂盛,亭亭如盖。
庭院虽不大,可院中假山流水,松竹林木,高低错落,显得平静而神秘。
小僧将他送到这里便离开了。季风林轻轻叩了两下门,里头传来略显苍老的女声。
“谁在敲门?”
“太后娘娘,是我。季风林。”
里头的人似乎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季风林拱手行了一礼。
“太后娘娘。”
他抬起头,数年不见,太后比以前要苍老了不少,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种超脱俗世的卓然气息。
而面前的人也在同样打量着他。
不知为何,季风林觉着这道目光极为复杂,就像是透过他的身体在注视着另一个人一般,让人不由得一阵胆寒。
“进来吧。”
季风林垂首,跟着走了进去。
这小屋虽破旧却显得温馨,飞瀑般的烟雾自床脚的香炉中流淌下来,檀木的浑厚香气瞬间便溢满了整个屋子。
太后斟了一盏茶,将茶盏推到季风林面前。
“风林,你长大了,模样也越发像你的母亲。”
季风林抿了一口茶,见太后迟迟没有下句,这才试探着开口。
“太后娘娘,微臣此番前来,是想问娘娘一件旧事。”
太后轻轻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娘娘,您年轻时与母亲交好,我儿时在军营中,常常见到母亲给您写信。”
太后微怔,似乎猜到他要问什么,桌案底下垂着的手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娘娘,微臣听说当年北疆季家军全军覆没之事,怕是另有隐情。微臣前日在洵州偶遇一位经历过那一战的老兵,据他所说,当时北蛮人从城内攻破,怕是有人泄露了北疆的布防图。”
“竟有此事?”
太后惊呼起身,却不料衣裙被桌角挂住,桌上的茶盏随之倾倒。
一壶茶水尽数洒在手抄的佛经之上,墨迹渐渐晕染开来,形成大大小小的数个墨团。
季风林见状,赶忙拿起还未弄湿的佛经,又从袖兜里掏出一条手帕将桌上的水渍擦干。
而太后只是站在原地,双眼空洞无神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季风林到最后也没能问出什么,只得悻悻离开。
待他离开很久,太后方才走出屋子,定定看着山下那个如蚂蚁一般小的背影。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她方才回过神来。
恍惚间,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棵根系繁茂的古树。
粗壮的树根上,两个女孩子翘起脚坐在上面,底下是湍急的溪流。
溪水打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如乐曲一般的清越声响。
“阿芷,我阿爹教你习武已经有三年了吧!现在你武艺这般好,不担心日后嫁不出去吗?”
坐在外头的少女甜甜一笑,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嘴角的糖渣。
“傻绣绣,我才不想嫁人,我将来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才不要做那些臭男人养在后宅的金丝雀呢。”
阿芷蹭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朝着身后摆摆手。
“走了,回去练武去了。”
她见阿芷要走,也扑腾着两条小短腿要从树上下来。
可这树根太高了,下面还是溪水,只看一眼便双腿打颤,吓得快要哭起来。
听到背后传来隐隐的哭声,阿芷匆忙跑回来,一把将她抱起,而后稳稳放在地面上。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阿芷颇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这都要哭一场,那日后我若是战死沙场,你岂不是要哭晕过去?”
“呸呸呸!”
她比阿芷矮一大截,却仍是奋力踮起脚捂住她的嘴。
“不许说这样的话!不然我便同阿爹说,不让他再教你武艺了!”
“好好好!”阿芷对她宠溺地笑笑,“走了,你个子小,快些跟上啊!”
记得曾经无数次,她都像这样跟在阿芷身后走回家。
少女鲜红的裙摆就像她肩上扛着的红缨枪一样,那么的耀眼夺目。
岁月流转,那抹耀眼的红逐渐褪去,成为她记忆里洗得发白却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色。
“对不起,阿芷。”
她呢喃着,声音不住地颤抖。
“他一步步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责任。子债母偿,儿子造下的孽,就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还吧。”
一大早,钟芳懿便起身梳妆,准备去看看那块玉雕好了没有。
她正要敲响杏花的房门,却依稀听见屋里传来呼噜声。
也是,下雨天人往往都会嗜睡一些。
“算了,你好好睡吧。”
钟芳懿一面嘀咕着,一面走到屋檐处撑起油纸伞。
雨水一触到伞面,便奏起淅淅沥沥的乐章。
抬起脚,地面上顿时溅起一层水花。
到了铺子门口,里头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钟芳懿收了伞进去,见老板正专心雕玉,也不好贸然打扰,索性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观察着他手里的动作。
这玉铺老板今日没梳油头,看着倒是年轻了不少。
半晌,老板停下手里的动作,视线与钟芳懿撞个正着。
“呦!”
他惊呼一声,“您今天来的巧了,我刚刚雕完!”
看着他手里蠢头蠢脑的一只老虎,钟芳懿脸上的表情霎时僵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措辞。
她刚才坐着看了那么久,竟丝毫没看出这雕的就是自己的料子。
还真是···让人意外。
最后,还是老板主动给她加了个坠子才勉强看得过眼。
出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细碎的阳光洒下,被地面的雨水照的刺眼。
钟芳懿又将那玉拿出来仔细瞧了瞧,谁知道这暗色的玉坠在阳光下竟显得晶莹剔透,那老虎虽不像,却也是憨态可掬,倒是越看越觉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