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跑龙套
1997年过去了，李文森很是怀念。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因伤暂别爵士鼓，结识了西西，迎来毕业季，考入拉瓜迪亚艺术高中；这一年，他送别了美善，而后又在同一个机场送别了父母——经过李文森的不断催促，李港生下定决心在节后第一天跟董事会提出前往宝岛任职的想法，然后就是救火干部火线赴任。
许秀瑶也跟着一起过去，等宝岛那边安顿好了再说，毕竟这次出发太过仓促了。
李港生甚至有种感觉，儿子似乎是急不可耐地要把自己送走，多一天都等不了。
不过宝岛公司这边千头万绪，印尼那边金融危机又进入新的阶段，顾不上想那么多，许秀瑶也推迟了返美的计划。
重返学校的李文森则是继续回归卷王生涯。
最近本杰明老师发现这个自己一直有点捉摸不透的学生似乎有了新的转变。
“文森，在我看来，你似乎有很多深藏心底的秘密，以及很多想改变的事；
先别急着否认，每个人都有秘密；
以前的你越想否认这些，就越容易丢失自我。
记住，这些藏于内心的世界就是你的力量源泉，你应该打破心里的围墙，接纳自己所处的环境。”
李文森低头虚心受教，他越发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就像前几天本杰明老师推荐去看的那部《楚门的故事》，西西看的时候会幻想自己是不是也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剧场里，有很多观众在看她生活的直播；
李文森想的却是，楚门最后的出走，就像排演过的希腊戏剧里的奥德赛和莎士比亚笔下的丹麦王子哈姆莱特，他们都决绝地踏上了寻找真相的旅途，哪怕终点未知而残酷，也决不妥协逃避。
以前的他把爵士鼓当做逃避现实的手段，曾经这个方法确实非常有效，但是就像美国人钟爱的止痛药一样只能解决一时之需；而在反复的排练以及在扮演不同角色的过程中，他能够体验到各种不同的情感和人生经历，不同灵魂之间的张力逐渐消解，这种灵魂融合的感觉简直让他酥麻。
这么说吧，他戏瘾犯了，跟之前沉迷打鼓差不多，这种天然容易对内啡肽成瘾的人，在后世称之为先天卷王圣体。
“嗨，好久不见！”
原来是节后一直请假的妮琪·米娜，她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身材，不过脸色还是憔悴了些，李文森默契地没有多问。
“最近手头有点紧，能借我三百美元吗？”
李文森二话没说掏出三张富兰克林。
“哇，爱死你了”，麻辣鸡同学性格还是那么火爆：“你放心，我会尽快还给你，最近学校旁边来了个大剧组，我问过了制作公司，他们几乎每天都需要大量群众演员，报酬也还凑合”。
“是《老友记》吗？”
“你就知道《老友记》，其实那部剧是在加州摄影棚拍的，只有少数外景在纽约；这个新剧组叫《欲望都市》，拍的就是宇宙中心曼哈顿，而且非常多外景，昨天我刚去演了路人”。
“路人也要雇演员来演？”
“这你都不清楚？法律可是有明确规定的，剧组严禁拍摄到无关人员，否则稍不留意就会惹上官司。而且通常情况下，大量镜头都需要从多个角度反复拍摄，如此一来，背景演员必须保持一致，这样镜头才不会出现差错。一般的路人，谁会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来配合拍摄？”
“原来如此，要不下次你带上我，我也想看看电视剧是怎么拍的”。
“小意思，下课你跟我走就行”。
拉瓜迪亚艺术高中对面的林肯中心，乃是全世界最大的艺术会场，每天是各种演出轮番上演，所以向来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不过等麻辣鸡带着李文森抵达时，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麻辣鸡解释道，这是剧组提前进行了清场操作，以防止拍摄时路人入镜。
《欲望都市》剧组确实需要大量群众演员，所以李文森轻而易举就被通过了。
之后，剧务特地将群众演员们划分成了几个小组，然后分别向各个小组的群演详细阐述应该怎样走位、需要完成哪些动作以及要表达出何种情绪。最后还着重强调，一旦开机，只有那些有台词的专业演员才可以发出声音，这样也方便他们进行声音的收录工作。
而所有的群众演员从始至终都必须保持安静，所有的表演都要在无声的状态下开展。换句话说，李文森其实也在表演，只是他表演的是哑剧。
虽然统称为路人甲，李文森被分配到的角色被定位成一个文艺青年，要一边走一边和同行的朋友聊天，情绪要夸张一些，而与他对戏的是一个金发长腿的女模特（戏里戏外都是），自我介绍叫海蒂·克拉姆。
“Background… Action！”
四下迅速陷入寂静，不远的地方传来几位主演的声音，李文森有些紧张地望着海蒂，思索着要怎样才能既让自己看起来兴高采烈，同时又不会使呈现出的表演过于浮夸。
“放轻松，文森。”海蒂轻声提醒道，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李文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重新调整了表演状态。
之后没有出现任何差错，随着导演一声令下，这个镜头的拍摄完成。李文森长舒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正好六点，还不耽误去西西家蹭饭。可海蒂却笑了起来，说这才刚刚开始，距离结束还早着呢，同一个镜头要反复拍摄很多遍，只有导演说最终结束才能真正结束。不过放心，剧组提供餐食，而且还不错。
等拍摄结束，已经接近午夜，虽然一共只表演了六个小时，剧组还是按照十二个小时，结算了接近一百美元的酬劳。
离开前，李文森很真诚地说：“海蒂，你简直比主演还要漂亮，应该演主角，做群众演员真是可惜了。”
“谢谢，你也很帅”，海蒂·克拉姆听了十分高兴，告诉李文森其实她是一名来自德国的模特，之前经常去走台或者给杂志拍照，虽然做群众演员收入远不及做模特高，但她还是喜欢表演。因为做群演也是演戏，只要演戏，就有希望成为真正的演员。
“他们说我的脸长得太德国了，不够柔和，不适合表演。不过史泰龙跑过龙套，詹妮佛·洛佩兹也做过群众演员，谁说我一定不会成为下一个詹妮佛·洛佩兹呢？”
之后李文森就算是在群众演员行业里正式“出道”了，《欲望都市》剧组剧务对他印象不赖，露脸的机会给了不少，不过还是龙套角色，没有台词。
再后来，《欲望都市》的主演们也认得他了，甚至见到还会主动点头致意。反而李文森见到主演只能远观，因为剧组规定，除非主演主动开口打招呼，群演们谁也不允许上前攀谈，更不要说主动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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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哥哥，我就想看《花木兰》！”
父母都不在身边，李文森偶尔会去西西家蹭饭，随着刘晓丽和那位华裔律师发展迅速，倒是不方便经常上门了，反而是西西经常被自己带着去电影院和各种小剧院。
电影院不消说，皇后区有很多专业或者业余的小剧场，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戏剧表演；其实最火爆的是脱口秀表演，但美国的脱口秀无非是性和政治的笑话，不像后世华夏脱口秀是排除了性和政治的笑话，更适合西西的华夏宝宝体质。
自从偷偷看过《泰坦尼克号》之后，西西对影视戏剧越发沉迷，对李文森在学习的表演专业也是越来越感兴趣，当然了，对于十一岁的小女孩，还是这部迪士尼的暑期档动画大片最合心意。
李文森自己其实真的不太想看，就美国人对东方文化的那种傲慢态度，怎么可能拍好花木兰呢？估计也就是借几个中国古代元素，像什么长城、土楼、太极、五行、戏曲、图腾什么的，不管合不合适都往上堆砌，最后无非是一个女超级英雄莫名其妙觉醒然后嘎嘎乱杀的故事。
这就好比美国人给你上一桌左宗棠鸡、李鸿章杂碎、幸运饼干，然后说这是正宗中餐，你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吧？
不过西西想看，没办法，只能乖乖贡献票房了。
刚开场便是长城，呵呵，就知道会是这样，不过中式水墨画风看起来还可以；
巡逻士兵遭遇匈奴突袭，拼命爬上烽火台将警讯传出后，面对凶残的匈奴单于也绝不求饶，意外的还不错；
木兰相亲这段，虽然还是有些刻板印象，但拍的幽默，音乐也加分；
花老爹扔掉拐杖一瘸一拐地接受征召，无论老爹保家卫国还是木兰遵从妇德嫁人，都强调是为了家族的荣耀（honor），不知道迪士尼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了解南北朝历史，花家是府兵，类似于欧洲骑士阶层，出征可不是为了什么空洞的口号；
木兰换装这段拍的好，配合鼓声动人心魄很有味道，削去长发，宝剑照影，纵马呼啸而出，实在太帅了，西西看得目不转睛；
这个木须龙也太搞笑了，加分加分；
军营的情节有点套路但是拍的幽默，配乐也加分；
攀柱取箭，雪淹胡骑，经典男女误会，皇宫乱战......这个动画节奏这么快吗；
最后辞官归乡，木兰恢复女装，花老爹把象征荣誉的剑和勋章扔到一旁：这些都不重要，我唯一在乎的是你回来了，结尾又得到了升华。
瞧着西西兴奋的样子，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美国电影工业，更小看了此时迪士尼的诚意。
不管这部《花木兰》挪用了多少中国元素来讲一个迪士尼童话，至少观众看到的确实是一部剧情紧凑、音乐上乘、搞笑温馨感动一样不缺，并且价值观积极向上的动画电影。
不过整个观影过程，脑海里总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怎么回事。
而且最后什么也没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