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昆仑泽中赤中姜
遮掩天空的乌云飘远了,只剩下稀薄的云雾挂在天上。
淡月笼纱,月亮就如一位少女,娉娉婷婷。
有风拂过陈执安的脸颊,也掠起了他的长发。
新桐远远看着陈执安走来,直至今日,她才清楚的看清陈执安的面容。
这少年脸上带着笑容,面容有些白皙,模样颇为周正。
最让新桐觉得诧异的是,这少年竟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睫毛忽闪忽闪,眼睛在漆黑、整齐的眉毛下面炯炯发光,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新桐有些欣喜。
“幸亏不是什么丑八怪……”
她想到这里,又忽然想起陈执安在府衙工房中收钱的贪婪模样,心里又有些厌恶起陈执安来。
“眼睛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市井少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二百两金子更值钱的东西。”
新桐这般想着,眼见陈执安走近,就也转过头去,率先走入一条僻静的小巷。
小巷里面停着一辆轿子。
陈执安看到抬轿子的四人颇为壮硕,眼神里透露着一股子凶悍,就像是四尊铁塔一样矗立在小巷里,站在轿子前后。
“练武的人气质果然不同,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气势。”
陈执安有些羡慕,早在他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那几个月,他曾经看过两位习武的游侠儿在岐黄街上大打出手。
他至今还记得那两个游侠手中拿着的刀剑上裹着一层淡淡的气,那气息锋锐异常,就好像是切开纸张一样切开了岐黄街口的石狮子。
其中还有一位游侠,屈膝一跃,便跃起三丈高下,又猛然落下,砸碎了一丈见方的地面。
从那时开始,觉得这里无趣的陈执安才对这个世界生起兴趣来。
只是……
习武这种事并非有兴趣就可以,匆匆一年多时间悄然流逝,陈执安至今都没有接触到所谓的武道。
“有这四人护持,就算是有人起了歹心,应当也没什么大碍。”
陈执安之所以这么爽快的应邀,实在是因为怀揣巨款,心里惴惴,而这位高门大户的小姐,总不至于看上他那二百两金子。
他就这般走到近前。
轿帘被掀开,露出里面的人来。
眉如翠玉、肌似羊脂……确实是一张极令人惊艳的样貌。
此时一束月光破云而出,正好落在这徐家小姐的脸上,衬的她的脸发光。
于是陈执安顺理成章的想起两句话来。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雪为肤,以水为姿。”
这徐家小姐徐溪月果然不愧美名在外。
徐溪月也看到了陈执安。
陈执安一身灰色的长衣,长发被扎成马尾束在脑后。
此时陈执安正在看着她,眼神却不如徐溪月想的那般,也没有方才在工房中看到银票时的贪婪与迷离,反而也有几分清澈。
徐溪月心中轻咦了一声,旋极又想起陈执安的年岁来,想起他比自己还要小上三岁。
“十七八岁的年纪,不曾读书,又出来讨生活,比起女人,自然要更喜欢钱财一些。”
徐溪月这般想着,又朝前走了几步,指了指这僻静的小巷。
“从这里过去,就是兴元街,再往前就是西庆街,陈公子陪我走上几步?”
徐溪月说话极有礼貌。
可她说完这句话,不等陈执安答应,便自顾自的往前走。
陈执安知道这大约是她如今在徐家掌权,养出的威仪,他也早有准备,毕竟未曾出嫁的女子,自然不会轻易邀请他上她的轿子。
于是他也跟上徐溪月,不曾落后,与她并肩而行。
徐溪月身上散发着一股香气,颇为好闻,令陈执安不由自主的耸了耸鼻子。
这徐家小姐皱了皱眉头,却仍然开口说道:“陈公子的父亲是读书人,陈公子为何不曾读书科考?”
徐溪月当了免费的保镖,陈执安自然不介意与她多聊几句,笑着说道:“我之前也曾读书,可后来落了一次水,虽然侥幸保下了性命,之前作的学问却已经忘光了……再加上我家父亲说……当今世道读书当官都称不上出路,舍弃也就舍弃了,莫要舍弃重要的东西便是,所以我就不读书了。”
“什么是重要的东西?”徐溪月脑袋微微侧过来。
陈执安笑呵呵说道:“我也不懂,他只说有两样东西让我绝不要丢弃,一个叫良心,一个叫勇气。”
徐溪月终于完全转过头来,看向走在他身旁的少年。
陈执安不曾看他,只是看着去路。
二人身旁新桐提着灯笼,也觉得陈执安的父亲确实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坚守。
他们就这样走了些时间。
陈执安似乎对豪奢富足的徐家,对眼前的美人并没有什么兴趣,又或者是因为胆怯,一语不发。
徐溪月也一语不发。
新桐聪敏,打破沉默,道:“陈执……陈公子,二百两金子很多,可其实又不多……你接了绣球,如果你再有些勇气,就能朝前迈出一大步去,区区二百两金子,又值当什么?”
“小门寡户,没见过这么多金子是应当的,好教你知晓,我徐家的买卖遍及整个苏吴州,甚至在江槐州、新山州、青川州……甚至京城都有生意,你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却不知自己舍弃了一片海。”
“要我说,陈公子,你便退了那二百两金子给周修景……”
“二百两够了。”陈执安摆了摆手,打断新桐,脸上满是满足:“二百两金子,我婚娶之后再买几房小妾都够了,再说我已经答应了周公子……又怎么能出尔反尔?”
“周修景威胁你?”新桐道:“不用怕,我徐家养了不少武夫,派几个护持你就是,你刚才也说勇气不能丢,怎么遇上事反倒这么胆怯?你父亲白教你了?”
陈执安顿时有些急了,收敛脸上的笑容,气冲冲说道:“你们好生无礼,难道还要逼人强行成婚不成?”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僻静的小巷,来到兴元街,街上也已有了些稀稀拉拉的行人,再往前便是西庆街,穿过西庆街就到了岐黄街。
陈执安终于有些放下心来,如果郑流或者吴佩林真就看中了这两百两金子,心中就算有了歹意,大约也不敢在这街上当街行凶。
自从大虞国的邻居——如日中天的大息分崩离析,分裂成为三国,大虞吸纳了从大息入虞的有才之士,国力越发强盛,位列七国第二,即便当今天下,大乾国依旧是霸主,可大虞苏吴州的繁华也是当世少有。
繁华之下自有法度,苏南府不是边境之地,也不是西北贫瘠之地,就算是陈执安亲眼所见大打出手的两名游侠儿,不过一日,也被官府捉拿归案。
郑流、吴佩林就算心中有歹心,可他们也不是西蓬莱那等震动整座大虞的悍匪,应当做不出当街杀人抢夺财宝的事了。
“等到回了岐黄街,家对面便是苏州铁臂将军的府邸,给他们十个胆子你不敢找到家里来。”
所以陈执安就想着尽快脱身。
新桐看到陈执安恼怒的辩解,不由叹了一口气。
“甘于平庸,好无趣的人。”
“配不上小姐。”
她心中这般想着,始终沉默的徐溪月也终于开口:“既然陈公子无意,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只是,陈公子拿了那两百两金子,须知怀璧其罪的道理,还要尽快脱手。”徐溪月由衷给了一句建议,令我陈执安有些诧异于这富家小姐的心善。
陈执安不由心中怀疑:“这徐家小姐特意等在府衙外面,难道是为了送我一程?”
他站在原处,看着徐家小姐和新桐上了轿子,那四位壮汉头也不回的抬着轿子离开了。
陈执安不做他想,还揣着两百两金子的巨款,匆匆赶路。
轿子上,新桐放下帘子,叹气说道:“这陈执安真是个奇怪的人,他看两百两金子的银票都满眼冒光,可是我徐家明明……看来确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不知道孰轻孰重。”
她说到这里,又仔细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他还是个眼瞎的,想娶小姐的好少年、好公子可以从徐府门口排到青川州,他这毛头小子,竟然还不愿意上了。”
“不要再说了,你回去告诉老爷,这招婿的事情再想他法吧。”徐溪月开口。
新桐愁眉苦脸:“这下可好了,被接了绣球的人拒婚,其他家茶余饭后免不了要笑话我们一番。”
“小姐……苏南府中的青年才俊多了,愿意为你入赘的也不在少数,不如你再仔细挑挑?”
徐溪月并不回答新桐,反而问道:“玄紫将军到哪了?”
“已经到了罗门渡口,大约明日傍晚就到。”新桐回答:“应当是赶路了,比预想的还要更快些。”
徐溪月自言自语:“奇楠叶的种子还不曾找到更好的……周家想要吃定我徐家……”
新桐不再多言,她忽然想起自己去栖霞山接小姐时,小姐脸上的落寞。
“比起城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小姐应该更喜欢栖霞山上修行的日子……她这般不在意婚事,想要找些街头小民,大概就是想解决了徐家的事之后,给足补偿,以此和离,再回栖霞山上。”
——
陈执安果然安然回了家,他回了自己的房中,关上房门,不曾拿出那一张两百两金子的银票。
金银,他上辈子见了太多,心中并不太稀罕,之所以诈那周修景一笔,不过是抱着看到傻冒,就赚他点钱的想法所谓。
今夜,陈执安脑海中浮现出天上玉京图来,图中云雾翻动,暗淡的光遮掩了绝大部分玉京图,唯独【昆仑泽】一片氤氲。
当陈执安的注意力落在那氤氲中,【昆仑泽】开始不断放大,直至一枚透着些赤色的生姜出现在陈执安意识中。
“这生姜……”陈执安思绪至此,昆仑泽中的氤氲突兀有一阵云气翻腾,一道讯息突兀落入他的意识中。
【赤中姜】:染昆仑氤氲,切片以泡茶,有洗净根骨,涤濯皮肉筋膜之奇效。
“嗯?洗净根骨,涤濯皮肉筋膜?”
陈执安有些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