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都得死！
在施密特钢铁厂上了一天班，周仙民对自己在美利坚的生活多了几分期待。
工作轻松，每周7美金的薪水远超其他华工。精打细算些，不出三年就能攒到一笔钱，去唐人街以外的地方开一家医馆。他有自信靠医术在这个城市立足，若是运气好一些，还能体验到牛马之外的剧本。
施密特给他的5美金，置办衣物剪了头发，还剩下不到两美金。他去杂货店买了一瓶最贵的威士忌，打算作为礼物回报林莫白的接风宴。
天色将暗，街边的路灯越来越亮。走到唐人街高大牌坊前，街里商铺泛出的灯光照亮了整个黑夜。
周仙民站在牌坊对面，敏锐地听见身后街角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猛一回头，惊动了藏于暗夜的人影。
一辆疾驰的马车穿过街道，卷起一阵烟尘。
片刻之后，尘埃落定，周仙民已被一群壮汉团团围住。
他环视四周打量着不怀好意的人群。
身材高大，头戴报童帽，身上的外套破旧不堪，牛仔裤上蹭满了灰黄的泥水。即便蒙住脸，那股腐朽不堪的气息依然表明了他们的身份：爱尔兰工人。
领头的是个面目丑陋的中年男人，他手上没拿武器，缓缓走到人群正中。
“你是周仙……妈的你们这些黄皮的名字实在太难念。总之，你就是唐人街那个新来的，非常能打的清虫吧！”
这人的声音粗浑震耳，听得周仙民生厌。
自打来了美利坚，还没有哪天是太平的。刚下船就进了斗兽场，进了唐人街也有人虎视眈眈。
现在又多了群手持棍棒的爱尔兰工人，看样子来者不善。
“是我，什么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比利，爱尔兰工会的会长。”比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用手捋平后点燃，“工会里的三个兄弟被你杀了，我来帮他们讨要个说法。”
周仙民回想起昨日去钢铁厂的路上，英雄救美顺道暴揍了两个爱尔兰工人。但他下手不重，眼睁睁看着两名工人一瘸一拐地离开。
杀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没杀人，不是你要找的凶手。”
“蠢货们都在说，华人是一群愚笨的原始人，我却不这么认为。你们这些清虫阴险狡诈，只会在背地里捅刀子。”
“如果你怀疑我是凶手，那就让警察来抓我吧。”
比利吐出一口烟圈，飘来生涩的臭气。
“清虫不算人，不需要浪费警察的时间。”
他缓缓退到人群之后，一声令下，手持刀棍的壮汉咆哮着扑了上去。
远处的马车和行人停下脚步，他们知道唐人街是洛圣都最危险的区域。面前这些凶恶如群狼般的恶汉若是真杀红了眼，说不定会让无辜的路人暴尸街头。
正前方一人高高跃起，手中短棍卷起凛冽寒风朝周仙民劈来。
他不敢怠慢，侧身滑步躲开重击，迅猛出拳打在暴徒的太阳穴上。
扑通一声，那人倒地不起，双眼失神。
没等他喘匀气，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仙民换步转身，攥着匕首的高大恶汉呼啸而来。虽然匕首左右翻飞，但杂乱无章的攻击被迅速识破。他跳步后退拉开距离，冷不丁飞起一脚踢在那人手腕。
腿起刀落。
一个转身回旋踢，那人飞了出去，眼睁睁看着两颗牙齿离他而去。
人群之外的比利咬紧牙关。
周仙民果然像传说的那样，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一起上，把他剁成肉酱！”
“嗷——”
一时间漫天刀棍，周仙民就算再厉害也不敢硬扛。他拎起倒地的壮汉，背在肩上转了两圈，顺势抛出。
砰！
那人被踢中后昏迷不醒，不料被举起当成盾牌硬扛了十几刀，顿时鲜血横流。
看见同伴七窍流血，恶汉们嚎啕着挥舞木棍拼杀。
周仙民边打边退，重拳击倒两人。无奈对方人数众多，躲避不及还是被打中了几棍。一阵热辣的痛感从他脊背传来，蔓延周身。
以多打少，怯战的却是爱尔兰人。他们从未见过出手如此狠辣的对手，在乱战中还能一击必中，他们就算再鲁莽也能判断出实力的差距。
恶徒们虽然围住了周仙民，却迟迟不敢上前。
“等一下！”
几步之外的唐人街牌楼，左右站满了堂口成员。
李广仁带着身穿西装的回春堂成员站在牌楼左侧，对着马路中间的周仙民高喊了一声。
“对方人多，不要逞英雄了！”
周仙民转身看去，不光回春堂众人在场，武胜堂帮众也站在另一侧，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昨日见过武胜堂那个书生模样的人，此刻也在人群中对着周仙民说道：“你功夫不错，也有血性，不要白白丧命。回唐人街，我保你性命。”
周仙民总算回味过来。
唐人街的两大堂口，以牌坊作为分界线各自占尽地盘。此刻若是转身回到唐人街，无论走向牌楼的哪一侧，最终结果都是加入帮派。
见周仙民不搭话，李广仁又喊道：“这些洋鬼子再凶，也不敢来唐人街惹事。来我这，回春堂的兄弟同你生死与共！”
牌坊两侧的帮众多半都听说了周仙民的威名，整日在街巷里举刀厮杀的莽汉们，从不相信江湖传说，只相信自己的双眼。刚刚见识了周仙民以少打多还能不落下风，心中对生死与共多了些热血澎湃的向往。
大多数混江湖的人，脑子都不太好用。
周仙民警惕地环视敌人，开口说道：“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为什么都要逼我呢！”
“不是我们逼你，是白佬欺负咱们华人。”
“回来吧！你再能打，也要被砍死了！”
李广仁和书生一唱一和，吵得周仙民心烦意乱。
若是此刻踏入唐人街寻求庇护，另一家堂口便会以他为敌。面前的爱尔兰人认定他是杀人凶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心中暗暗盘算，思来想去，此刻回到唐人街是一笔赔本生意。
回了，两伙仇人。
不回，敌人只有爱尔兰工人。
“你们为什么不能离开唐人街？”
周仙民微笑着回首望向唐人街。话一出口，牌坊两侧鸦雀无声。
“洛圣都都是洋人的地盘，只有唐人街，是咱们华人的。”书生的语气依旧冷峻。
“别骗自己了。”他不想再看见唐人街上的嘴脸，扭过头怒视着身前的敌人。
刚刚被木棍打中的地方火辣生疼，翻涌的血气从脏腑蔓延周身。
他双眼凝神，一道精光射出，面前手持刀棍的敌人瞬间化作慢镜头，身形缓慢像是他的活靶子。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大开杀戒！
双拳上下飞舞，每一击都正中敌人要害。双腿化作利刃，砍削在手持匕首的恶徒肋下，骨头碎裂的声响丝丝传入周仙民双耳，愉悦的声音撩拨着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
心中积压的恶气终于得以释放！
这些面目丑陋又狰狞的黄发恶鬼，在他的拳腿之下如纸片人一般随风飘舞。
周仙民看着他们被自己的拳风掀起，绝望的眼神定格在半空中。
砰！
恶徒们齐齐坠地，发出的闷响震撼天地，恍如一场毫无征兆的地震。
马路上的灰尘卷起，经久不散。
唐人街上的华人目瞪口呆，失神地望向尘雾中的周仙民。
“好！”
“打得好！”
几声叫好打碎了夜晚的寂静，唐人街上欢声四起。
比利怒睁双眼，几乎回忆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隐约记得几道快如闪电的黑影掠过，他这些身经百战的工人便倒地不起。
周仙民伸出袖子擦拭了额头上的汗珠，淡然地说道：“再说一次，我没杀你的人，不要再来找我，如果还想找麻烦……”
刚刚被踢中肋骨的工人咳了一声，一股鲜血从口中涌出。
“都得死！”
早已记不得，究竟有多少年没这么酣畅地宣泄过内心的怒火。周仙民朝着惊慌失措的比利怒吼过后，竟然笑了出来。
他转身走向牌坊旁边的四海旅店，林莫白瘸腿的身影闪了出来，朝他微微一笑。
围观的商贩迅速退去，李广仁和书生隔着牌坊相视一笑。
李广仁像在自言自语：“比武？谁打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