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人,天命与努力的证明
常开紧紧地抿着嘴,忍着惊讶没有发出声音,更没有让表情有更多的变化。
他弯着腰,缓缓转过身子。
看着背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男子。
这人看上去虽然年纪并不大,但脸上一副阴沉的表情,那是心头总是压着重重的心事。
当然。
常开相信。
哪怕这人心头阴云再厚,却也不如现在的自己这般来得厚重。
因为来人,常开他还真认识。
他是花溪黄氏的七公子。
黄子牧。
花溪这地方一开始只是一座花家桥,黄家在那边,也只是一个坐地拦路的桥霸地痞。
只不过这地方是昆山县与松江府必经之地,这黄家又属于明白什么叫欺软怕硬四字箴言,硬生生就靠着这点家业吞并了东南的徐公桥,西北天福庵......发展成为了昆山县现在举足轻重的小门阀。
当然。
这等小字用在黄家上面,也着实有些过分。
至少在常开看来。
拥有数百支南北往来车队,还有十余艘远洋渡轮,店铺工厂能够挤下方圆十余里的黄家.....
单从盈利上来说,不比自家上辈子入职的那堪堪能被称为大厂的公司来得差。
甚至从持续时间来看。
哪怕自己前世那位最喜欢画大饼的董事长,怕是都不敢说,自家互联网公司能像黄家这般,欣欣向荣一个甲子。
也是如此。
这位黄家七少爷随意一脚,就把斯密尔菲戈半辈子心血踢飞的同时,也让他半条命,也给一起踢没了......
常开下意识看了眼地里的斯密尔菲戈。
不对。
现在.....可是整整一条命都没了。
“黄公子。”
常开微微躬下身子,朝着这位在自己眼中喜怒无常的男人行礼起来。
他一点都没有因为对方,是造成【米乐马戏】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而露出半点怨恨。
更没有因为自己六年多的谋划,很可能因为对方横插一脚,变成一团泡沫而怨恨。
只不过这点情绪,在黄子牧这,却还是无足轻重。
这人先是嘲讽了一下斯密尔菲戈。
“这西洋人到死都不愿把他这命器交给你,你不怨恨他吗?”
听了这话,看了看地上的那件石器,常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把自己的呼吸都弄得急促起来。
“这.....是命器?!”
说完。
他又是装作一副诧异的表情看向埋着斯密尔菲戈的土坑。
“难道菲戈先生.....”
“是一位天命者?!”
世人皆知。
命器,是成就天命者的奇迹之物。
也是如此。
街头巷尾,那些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闭眼休憩之时,所做美梦,就是机缘巧合,得一命器,成为天命者.....
而对于上辈子生活在凡人世界的常开来说。
天命者。
那更是羡慕仰望的存在。
这等话语,果不其然,也是让黄子牧笑得捧腹起来。
“你竟然把这等下贱到泥潭里的西洋人,说成天命者......哈哈哈哈哈,你这丑角,真是要笑死我了。”
黄子牧忍不住说话起来,他呆在这地方站了七天七夜,没有一分钟敢发出声音,就怕打草惊蛇,但到了现在,他也终于忍不住说了起来。
“天命者。”
“是此方世界的主角。”
“他们承载天命,彰显世间,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先帝三子承天命【三坛海会之神】,为君父分忧,虽永为稚童模样,却镇八方蛮夷,堪称朱明底蕴。”
“北洋水师大都督,黄巢承天命【冲天大将军】,于高丽一地,打出国威。”
“庙堂之外,荒野之中,天命者也是更多。”
“【大贤良师】传教治病,忠君爱国,荡平西洋人来传之瘟疫。”
“【平天大圣】除四方山寇,辟八方贼人,为人交口赞誉。”
说到这里。
黄子牧是满脸通红。
常开,整个人也是因为难以忍受而面色胀红。
他早已经知道。
这地界完全没有自己所听说过的神仙故事。
但他也真的忍受不了,这些惯着神仙名头的天命者都这般不务正业的感觉。
你哪吒三太子都变成了为父分忧的典范,这么看来,黄巢做一个护国将军,似乎也完全没有错误了.....
而黄子牧还没有发觉常开的不对。
仍在那边絮叨。
“一件命器在前,虽说是天大的机缘,但这等机缘,也是需要天赋与运气配合的。”
“别的不说,松江府那徐家,给他们家嫡子求了命器【通灵玉】,耗费了无数资源,才明白【真名】为何?”
“【真名】?”
常开眼中露出了一丝迷惘。
这是他真不知道的东西了。
这世界虽说在某些地方发达超越了他的前世,但在信息垄断上,却是超过了人的想象。
像是常开所处的时代叫做大明。
但没有人知道,这大明之前,又是何朝。
再比如说天命者。
这世界上人人都知道【天命者】是凌驾一切修士之上的存在。
但常开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什么是【天命者】,而【天命者】又是如何划分的。
听到常开的疑惑,黄子牧也开始与他讨论起来。
只是这等讨论,并没有提起【天命者】的划分,却开始说起了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他要讨论的事是这祥的:虽然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世家子弟,但他以为自己不是的————因为一无是处意味着没有一点优点,而他觉得他自己有优点。
哪怕在众人眼里,他是黄家这一辈二十几个儿郎里面,最没有出息的一个。
但他们却没有人会说,他黄子牧,是一个父亲早亡于东瀛海战的遗腹子,根本没有受到半点黄家优渥。
所以他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说他一无是处,也为什么要把他说成花溪黄氏的耻辱。
如果常开要安慰他,其实并不困难。
他可以从逻辑上证明黄子牧是个厉害的人物。
比如说黄子牧站在此间,孤身于此,分明就是在这边已经等了良久。
常开等斯密尔菲戈咽气,等了七天。
这也意味着。
面前花溪黄氏的公子,也在这边。
悄悄等了七天。
这无论是隐藏身形的手段,亦或是这里面的心智,都超越了一无是处四个字眼。
只不过常开并没有言语。
因为他早就知道这等证明的虚妄。
因为人....不需证明那些不需要证明的东西。
不说上辈子他因为莫须有的原因,从那众人艳羡的高管,成了背锅离职的蠢蛋。
就说前几年的春天里,马戏团里的驯兽师所说的妄语————他说常开打瞎了他家狮子的左眼,使它老是偏过头来看人,让好几场本来应该喝彩的戏码给演砸了。
常开想证明他自己无辜,也会有很多种理由。
比如说,虽然这狮子好几次挣脱链条,甚至有一次扑过来差点咬断了常开的手臂,但他常开要生气也与你驯兽师计较,又怎么可能与一畜生生气。
还比如说,他虽然用着马戏团里的发令枪,但谁都知道,这一枚枚子弹都是斯密尔菲戈的宝贝,他每次也就是开场时候朝天放两枪,哪有练得出这种准头。
再比如说,其实常开也知道是谁打得,马戏团隔壁胖寡妇家的林大郎,甚至他打瞎那母狮子眼睛时,常开就在一边看着。
但是常开不能揭发别人。
不说林大郎和他关系不错,就说那操着一副中原口音的驯兽师要是能惹得起林大郎这等家伙,也不会认准了是常开。
所以常开保持沉默。
只是无论在哪个时代,沉默就是默认。
所以在那段时日,常开总会被这位驯兽师寻到理由,脚踢拳打一番。
甚至在那个冬天时,常开照例在那边表演杂技前进行检查,他看到自己绳子有半根已经有些发起了毛边。
那一次。
他在空中飞人的时候,特地注意到驯兽师的眼里,半是紧张,半是狰狞。
再等到下一个春天后,常开他终于在林大郎的帮助下练出了一手好枪法。
一个晚上,他借了林大郎的子弹,趁着夜深人静,直接一枪,打瞎了那畜生的右眼。
这狮子既无左眼,又无右眼,自然也就成为了一只废物。
而斯密尔菲戈,从来不会养着废物。
更何况他早已经厌烦这驯兽师,在每次表演喊着蹩脚的官话,让那些本来花点闲钱过来看西洋镜的东土人,露出嘲弄。
所以没过几天。
这位驯兽师就满脸灰白的离开了马戏团。
再没过几天。
这位五大三粗的壮汉,莫名其妙淹死在了一个窨井盖里。
所以常开知道。
证明一件事情,永远不要用自己的言语。
只不过现在的黄子牧并不知道。
他还在那边絮叨。
说着自己是如何看穿斯密尔菲戈不是一般人.....
又说着自己是如何不让家中怀疑,独自一个人守在这里.....
只是越说。
常开越感觉到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