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莫惊春直到再躺到床上,还是觉得憋屈。
莫问枕冷嘲热讽后,没给他反驳或是发怒的机会,甩着湿漉漉的外套拍拍屁股就走了。莫惊春那时候倒是想追上去给他那总是冷笑的脸来上一拳,但深更半夜,莫星河还挂在他怀里,他顾忌颇多。
他自认已经不是冲动易怒的青年仔,多年在剧组辗转,面对的人际关系更为复杂,他以为他早就练就出八风不动的本事,但回到卖席巷后,他还是能被这小了他两岁的堂侄子两句话就气得想跳脚。
他记得小时候的莫问枕是蛮可爱的一个大胖小子,怎么隔了十多年,就变成这样,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词汇来讲,变得这么“毒舌”又“病娇”了嘞?
或许是因为半推半就接下夏嫂订单这件事,莫惊春觉得吃下去缓解焦虑症的药完全没用,连莫星河都已经察觉出他双手颤抖,难以握拳或放松,小心翼翼用他小小的手给他的双手按摩。
莫惊春哄莫星河睡着之后,干干脆脆又吞两颗安眠药。这一年来,他的睡眠情况堪忧,已经到了不吃药不能睡的地步。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已经是中午,身侧的位置空空。
莫惊春下楼,瞧见莫惊冬灵位前袅袅的香火才猛地想起来,昨夜原本要维持香火不断的,但他吞药之后就陷入黑暗,全然忘记了。也不知道是谁持续给莫惊冬续的香火。
莫惊春在天井洗漱好,带着愧疚擦手上香。
纸扎铺已经开门,大中午的也没有客人。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大孩子坐在短短一截玻璃柜台后摆弄一个老式相机,看见他下来,礼貌站起来问好。
“表叔,你起来啦?三叔喊你醒了去店里吃饭。”
大概是药效未过,莫惊春迟钝了一会儿,才能问人:“你是……”
那小青年大大方方,笑得眉眼弯弯,“我是隔壁的,老蔡头的外甥。今天周末,我来他这里玩相机。舅舅说你这里没有人,让我先过来帮你们看看。”
说完,他又补充,“我叫舒渊,表叔小时候还给我拍过相片呐,可能隔太久了,表叔不记得我了吧?”
小县城就是这样,随便找出两个人来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三人定律体现得淋漓尽致。
莫惊春胡乱点了点头,没什么心思地应了一句,“周末不用上学啊?”
热情的舒渊已经自来熟地,问起莫惊春闯荡影视圈的事情来,因为年轻而熠熠发光的双眼里都是羡慕:
“我也想像表叔一样,以后去拍电影拍电视剧。我舅说我照片拍得不错,但他都是给人拍证件照的多,而且他老是鼓励式教育我。表叔,你是专业人士,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拍得怎么样啊?算不算有天赋啊?”
怀揣梦想的青年满腔热忱,边说边把手机里的存照翻出来给莫惊春看。
莫惊春看他像看十六七的自己,暗里苦笑一声,又听到舒渊把他奉为偶像一样,羡慕他在BJ一定认识很多大导演大编剧。莫惊春回想自己的人际关系,略微难堪,赶紧打断舒渊的话,问莫星河。
舒渊“啊”了一声,“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星河仔就不在了。本来是我舅舅在这里帮你们看的,早上还卖出了几样东西呢。他后来要洗照片,才叫我过来的。”
莫惊春愣了一愣,“你是几点过来的?”
舒渊说:“九点多吧。”
他觉得纸扎铺拍照很有感觉,在纸扎铺里玩了一早上,也不觉得闷。
舒渊还想让莫惊春点评他在纸扎铺里拍的照片,莫惊春却脸色铁青,往黄三榨粉店去。
中午食客多,黄三忙着煮粉,从取粉柜台后探出头,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温和模样,用围裙搓着手,“起来啦?想吃汤粉还是干捞?”
莫惊春摇头,问:“莫星河是不是跟你家阿仔在一起?”
黄三点了点头,“应该是吧,今天周六啊,这帮小蚊崽肯定在一起玩的。”
两广对小孩子有许多种叫法,什么小老哥,小蚊崽,重点都放在一个小字。表达亲昵的爱称。
莫惊春已经很多年没有“周末”的感受,听到是周六的时候,还要反应一下才能反应过来,想到学校周六会放假。皱眉又问小朋友们是不是在黄家楼上。
黄三懵懵然,反问黄三嫂,“哎,小老哥们去哪里了?”
黄三嫂忙着给人端粉,嘴不慢,“哪里知道他们一天天跑哪里去?哎呀不用着急的,就像小鸡仔一样,天黑他们会回笼的。”
黄三听完也嘿嘿笑起来,让莫惊春放心,“永宁才多大?星河仔又乖,我家肥崽也跟着,他们几个心里都有数的,不会跑远的。可能就在巷子里面谁家玩捏?我们小时候不也这样吗?”
没错,莫惊春小时候也是这样,和街里街坊年龄相仿的小孩这样相伴着长起来的。父母或忙于生意或上班,周六日也没空管他们,孩子们成群结队,东一家西一家地消耗周末的时间,家长们也互相帮衬,从不计较。
但莫惊春就是觉得心难安。
不知道是药物残余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比方说对莫星河轻微自闭症状的担忧。这小小孩子近乎哑巴,会不会因为这样的障碍会被别的孩子欺负?
他离家十多年了,永宁治安如何?会不会有人贩子?
越是想,心里越是紧张。
莫惊春交代舒渊帮他关掉纸扎铺,舒渊还愣了一下。
“啊?好像说这么多年纸扎铺都没关过啊。”
莫惊春没心思听,挨家挨户问莫星河和他的小伙伴的去向。
相比他的焦虑,其他家长放松很多,还都劝他不用紧张,和黄三嫂一样的一句“天黑会回家的”,都觉得卖席巷家的小孩从小被教育不吃陌生人东西、不跟陌生人走,没必要担心。
不放心的莫惊春从巷头问到巷尾,打算沿着巷子出去找一找。才走到岔路口,就跟勾着外套懒懒散散走来的莫问枕打了个照面。
像是熬了一整夜,莫问枕眼下有点青黑,明明就算耷拉着眼皮子,也已经看到他了,还要往他身上直直撞上来。
莫惊春懒得跟他置气,没有一点让路的意思,毫不客气也直直撞上去。
两个不文弱的男人都后退半步,莫问枕松松散散地歪头看他:“有人死了啊?赶这么急去帮搭灵堂啊?”
纸扎铺的业务里,有搭灵堂这一项的。
莫惊春脸色一沉,不想多理这莫名其妙的堂侄,“去找星河。”
“嗯?星河仔不见了?”
莫惊春已经往前走,没料到莫问枕竟然跟在他后头,跟着问:“是不是在肥崽家啊?还是安仔家?他们几个小老哥都很懂事的,不会乱跑的。”
莫惊春太阳穴又突突跳疼,偏头看吊儿郎当的莫问枕,烦躁得很,“都问过了,不在。”
“哎呀,那有什么要紧——哦不是窝,小孩子不见了,真的蛮要紧窝。”
也不知道莫问枕是不是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前半句还是懒洋洋的,后半句突然认真凝重起来。
人也一本正经看着他,“蛮严重的,如果都不见了,可能是被人贩子拐跑了。”